“那就好。”莳蘿拍了拍心口,神色松了些,“肚子定然餓了吧?”
“是有些餓了。”
“飯菜都還備着呢,去吃吧。”
“唉,對了,”眼見着寇姜走遠,莳蘿忙追了兩步小聲喊道,“第三個竈台上的鍋裡有姜茶,你記得喝……”
如今雖是二月下旬,天氣還未回暖多少,更别說今日還落了半日的雨。這種時候,府中都會常備姜茶的。
周荃珝在外吹久了風,身上便一直都是涼的,回府之後他先沐了浴,在熱水中泡了好一會兒身上才回了暖。
沐完浴披着外袍剛在卧房外堂的炭盆邊坐下,端着飯菜的香附和端着點心湯水的水苋便一前一後走進了屋。
莳蘿走在二人前頭,進屋後接過了水苋手中的熱湯放在了周荃珝身邊的案幾上。
用完晚飯,莳蘿見周荃珝後背有幾縷發絲還有些濕,便拿了幹巾子來替他擦拭,好一番忙碌之後才離去了。周荃珝走進内室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
内室裡依舊隻剩了一盞燭火,帳幔低垂,他側躺在榻上,透過面前的帳幔以及前邊那扇半透明的屏風看了一會兒隐隐燭光。
待燭光顫顫晃動了好幾下之後,披散着頭發的章糾白已繞過屏風蹲在了床前。
她一手撩着面前的帳幔,一手掌心朝上伸到了周荃珝的面前:“還給我。”
“還什麼?”
“我的發簪。”
“既是你的發簪,又怎麼會在我這裡。”
“你說呢?取下我發簪的難道不是你?”
“是麼?”
他竟說是麼!
章糾白望了一眼周荃珝,沒繼續問,隻走到炭盆邊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章糾白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裳,但許是白日裡穿久了濕衣,她今夜變得有些怕冷,便是進到内室了也還裹着鬥篷。
她個子不矮,平日裡不論站着還是坐着,總有那麼幾分橫刀闊斧頂天立地的意思,如今她裹着鬥篷抱着膝蜷在炭盆邊,卻顯得身形有些瘦小。
盯着章糾白的側影看了會兒,周荃珝本想說點什麼,章糾白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今日那人叫白丹,是段徊的小師妹。”
“白丹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她隻是誤會我被官差抓了去,隻是想将我救走罷了。雖然曉得她這件事做得不對,但根源畢竟在我,我沒有資格白占了這分人情卻還反過來教訓她。”
“我們這些跑江湖的,難得遇上幾個意氣相投又年紀相仿的朋友,段徊是一個極講義氣之人,平日裡若我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必定肯搏命救我。”
“白丹作為他的師妹,今日也能不顧自身安危隻想将我救下,就這一點而言,我本應該謝她。”
“若非她今日差點傷了你,或許我還應該拉她去酒肆請她喝酒。”
“往日裡,我與段徊相處得也還算不錯,于情于理我都要給白丹留些情面。所以,眼下不管我是作為我自己,還是作為三棄山的人,亦或是作為段徊的朋友,都不會因為白丹今日的無意之舉與段徊和白丹生氣乃至不相往來。”
“我沒資格代誰向你道歉,也沒資格讓你原諒誰,我說對不住,隻是因為我自己想說。”
她沒有轉頭看向周荃珝,隻是垂着頭望着面前的炭火說話。
“對不住啊周荃珝,我答應過周夫人要護好你的,但我差點沒護住。”
“雖然你沒因此事受傷,但我卻因為對你下手之人是我朋友的朋友而無法為此讨個說法,甚至還要來你面前跟你說這些可能會讓你覺得生氣或是心寒的話,真是對不住。”
章糾白的聲音愈發地小,說完便沉默下來,室内一時隻剩下了炭火燃燒的畢剝之聲。
周荃珝很久都沒有做聲,久到章糾白都要誤以為他睡着時,聽到他問了自己一句話。
“你可還記得,我在泰合二年的五月曾與你說過什麼?”他問。
周荃珝的聲音隔着一層帳幔傳過來,在這樣安靜的室内,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在耳力較好的人聽來,好似就響在耳側。
章糾白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顫,她擡起頭,眼神略有些茫然。
周夫人祝氏是在泰合元年臘月離的世,臘月尾,随着葬禮的結束,也随着周家的近朋遠親漸漸散去,她也就正式住進了周府。
到泰合二年的五月,她遵守與周夫人的約,在周府裡跟着寇姜葉貞他們學着當了近半年時間的護衛。
那半年裡,她不是站在周荃珝的卧房門口就是站在書齋門口,任寇姜如何勸阻她都不聽,反而還讓寇姜他們當她不存在。
有時見到周荃珝的卧房和書齋門口都有人守着了,她就會十分自覺地跳上屋頂守着。
寇姜他們見勸她不動還會再勸,周荃珝則多是當她不存在,很少會主動同她講話。
那時候她總覺得身為江湖人的自己隻是周府的外客,既然應了周夫人的請求決定要護着周荃珝,那便要好好地做個護衛。
心念一定,她在周府中說話行事再不會像從前随着戚夫人登門送禮時那般随意,一言一行都十分謹慎,見周荃珝不同她講話,她也不會主動擾人清閑。
起初,一切都不習慣,但她覺得自己得忍下來,得适應下來,這一适應就是近半年的時間。
半年裡,她本已經将自己的江湖氣性收斂得差不多了,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五月的某一個夜裡,周荃珝會站在書齋的屋檐下喊她的名字。
“章糾白,你下來。”
“近前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