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立在面前紅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兒,于謝氏陡然生出了火氣:“誰人不知宮裡那位在前不久的上元節宮中夜宴上贈了一盞七彩琉璃宮燈給司隸台的周按察?”
“知此一事,但凡頭腦清楚的貴女今後連走路都會繞着這位周公子走,你倒好,竟還敢去招惹他!且不說現在,就說八年前,八年前你能争過誰?”
宮城之中處處都是眼睛,發生在上元節宮宴上的大情小事早就在達官貴人的後院裡傳遍了,長公主身邊内侍提燈侯在宮門口隻為将那盞琉璃燈送到周按察手中的事情又怎麼可能成為秘密。
論性子,她于炜彤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人生在世根本不能任性而為,人生在世,根本就不以性子下結論。
以什麼呢?以權勢,以地位。
“你總以為就自己聰明,我告訴你,你隻會自作聰明罷了,你以為我不知你昨日去找你舅父獻計想靠自己謀出路?真是天真可笑至極!”
“你舅父之所以沒反對,是因為他覺得此計可有可無,他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才覺得讓你試一試也無妨的。可你看看眼下,你成了嗎?”
“别說了。”于炜彤的臉色更差了一些,“你别說了……”
“怎麼,你現在知道怕了?”于謝氏逼近于炜彤,開口,“若論親緣輩分,便是宮裡那位也得喚你一聲表姐,可若論尊卑,咱們是位卑的一方,誰也越不過這規矩。”
“我知你不甘心,我亦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于謝氏眼中泛起一絲淚意:“可憐你爹爹去得早,不然咱們母子三人何至于又回到盛京城來找個依托之所。”
“你舅父說得對,于家眼看着是不行了,咱們啊,還是得歸到謝家這邊來,如此才能為咱們家博一條明路。”
謝家雖不會平白相幫,但總不至于見死不救,為了豫中伯府今後能有個好的将來,她們總得拿出點誠意。
這些話題,母女二人還在汝陽時就不知談過多少次。其中涉及的規矩與道理,于炜彤都清楚,自看清自身處境之後她心中滋味複雜難言,其中最為強烈的滋味莫過于不甘。
可不甘又能如何?誰也越不過這規矩,誰也逃不開這命運。
眼見着花廳快到了,于炜彤的腳步慢下來:“阿娘,阿辰還在屋裡嗎?”
“阿辰風寒未褪盡,自是在屋裡的。”
“好,我先回去換件衣裳,待會兒我去阿辰屋裡陪他用飯,阿娘先去花廳用飯吧,不用等我了。”
于謝氏欲言又止地松開攜着于炜彤的手,說道:“那我讓人多送些吃食到阿辰院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于謝氏也沒再多言,徑直在一老嬷嬷的陪伴下進了花廳。
于炜彤回到所住院子裡洗了洗手,又坐在梳妝鏡前發了好一陣的神。
“佟青。”回神後她喊。
“主子有何吩咐?”
“替我将今日折回來的梅枝給扔了吧。”
鏡子裡的人看起來有些陌生,于炜彤将梳妝鏡拿在手中細細端詳着自己的臉,聲音有些恍惚。
“我才想起來,我屋裡的那個白瓷瓶早在八年前離京前夕就被我負氣摔碎了,這些梅花,如今便是折回來也沒有合适瓶子插放。”
是陌生,鏡子裡的人一颦一笑都陌生,看久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在透過鏡子看一個陌生人。心中一慌,鏡子便從手中掉落在地。
邊上的婢子見了急急上前來拾,可拾起的鏡子面已經出現了裂痕。婢子有些擔憂地看了于炜彤一眼,不期然聽到一聲輕笑。
是于炜彤在笑。
“碎了就扔了,反正都是舊物。”笑過一陣,她站了起來,“替我更衣,我該去陪辰弟用飯了。”
婢子是從汝陽帶回京的,平日裡還算機靈,此時卻有些懵懂,竟說:“主子屋裡不是還有别的花瓶嗎?”
“花瓶是很多,但能裝盛京燕子坡梅枝的就那一個,沒了就是沒了。怎麼,你能給我變出個一模一樣的?”于炜彤理着自己的衣袖,頭也不擡。
“主子說笑了,奴婢哪有那大本事。”
“沒有大本事那就給我記着,盛京不同于汝陽,這裡是皇都。在這裡,我今後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豫中伯府,你是我的身邊人,更應該時刻保持警醒,不該說話的時候莫說話,不該問的時候莫要開口問,若今後你因為話多惹了某些貴人們的不快,也許就連我都保不住你。”
“是。”婢子白着臉點了點頭。
“對了,”于炜彤轉身時又放輕了聲音,“今日我畫的那副畫,你幫我燒了吧。”
“主子,那畫上可是有主子今日向周大人求來的兩行字啊?”
“燒了。”
“主子……”
“我才同你說完的話你就忘了,你真當我是你主子嗎!”
于炜彤突然的厲喝出聲讓婢子的心一顫,連忙點點頭:“是,奴婢這就去。”
“等等。”婢子剛要轉身就聽于炜彤開口。
或許還是舍不得的吧?婢子看向于炜彤之時眼中帶着一絲揶揄:“主子有何吩咐?”
“去,讓人給我打探清楚,今日與周按察同車而歸之人的身份。”
“主子這是……”
“好奇罷了。我可不信周府裡的一介奴婢敢嚣張至此,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與家主眉來眼去牽扯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