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麼?”
于炜彤咬了咬唇,聲音不由尖銳起來:“周大人年已及冠卻遲遲未婚娶,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不也是想求一份圓滿麼?”
“縣主說笑了,周樂燊如今不過苟延殘喘于世,還能活幾年都沒個定數,不婚娶純粹是不想平白拖累無辜女子罷了。”
垂眸看向擺在面前的芙蓉豆糕,周荃珝正色道:“周家遭逢大難,獨活者還能擁有尋常百姓苦求不來的錦衣玉食和榮華富貴已是十分難得。”
“作為這個獨活者,我十分感念當今聖上之恩德,如今隻想盡心當好自己的差,其餘的已沒什麼心力去想。”
“圓滿于一些人來說本就是奢求,我與縣主隻不過剛好在這一些人當中,我想縣主早就看明白了才是。”
擡眼看向面容逐漸由羞惱轉為哀戚的于炜彤,周荃珝眼波平靜:“不甘心又能如何,既定的事,誰也更改不得。”
其實無需他提醒,于炜彤如何不知曉這些。從早年離京那時開始,于炜彤就已經邁上身不由己之路了。
如今回京更是如此。
從決定回京開始,圓滿這個詞注定隻能成為空談。
這些事情,于炜彤不是不知道,說到底,隻是不想承認,不甘心罷了。
年幼時心氣便高,仗着身世地位不同常人飛揚跋扈的日子沒少過,肆意自在的時光也不是沒有。但人終究會長大,背負的東西越來越多,許多喜愛的追求的事物都會在成長中被剝奪被抛棄被割舍。
不願也沒辦法,享受了别樣的尊榮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也是既定的事實。
“你說的對。”深深吸了一口氣,于炜彤表情很快恢複如常,“我都明白,隻是我心裡還是不好受,難為你願意坐在這裡聽我胡說八道。”
“哪裡。”周荃珝搖頭失笑。
水苋坐在一邊煮茶,煮好茶後給周荃珝和于炜彤再次各添了一盞,亭中二人對坐飲茶,好半晌都未再說話。
亭子外,呂棘站一株梅樹後探出小半個身來朝着葉貞小幅度地招了一下手。
本應守在梅林外的人此刻做出這番舉動,原本整潔的衣裳和發絲此刻都很是淩亂,這不對勁。
葉貞對身邊的莫栾和吉楠留了一番眼神示意,擡腳往呂棘所在處走去。
“你不在梅林外守……”走近看出呂棘的臉色透着奔波過的紅,額上還在冒汗,葉貞話一頓,“發生什麼事了?”
“貞哥,我方才遇到章姑娘了。”
擡袖抹了把額上的汗,呂棘急忙将遇到章糾白的事情說了出來,葉貞凝神聽着,聽完忍不住問:“所以,眼下章姑娘趕着府裡的馬車進城了?章姑娘可有受傷?”
“章姑娘沒什麼事,就算有事也是章姑娘帶上馬車的那個江湖人有事,我瞧着那人可傷得不輕,血都将衣裳染花了。章姑娘應該是急着帶人進城醫治,所以才托我将那些身份可疑的刺客引出燕子坡再往西邊引的。我将人引遠了些,才折返回來。”
見葉貞神色凝重起來,呂棘連忙又補充了一句:“章姑娘說等她安排妥當了事情,會将馬車趕回燕子坡的。”
“我不是在意這個,”葉貞搖搖頭,“行了大緻情況我知道了,你先回原地,我們會多加注意周遭動靜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公子知曉?”
葉貞沒急着回答,隻是往回走了幾步探頭往亭子處看了一眼,見周荃珝負手站在亭邊與身處近旁一株梅樹下折梅枝的于炜彤有問有答地說着話,遲疑着搖了搖頭。
“回府再說也不遲,先不要打攪了公子的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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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日子,大理寺各處的氛圍比往日要更為凝重,也要更為忙碌。不論是最上頭的大理寺卿及少卿,還是中間的三位大理寺丞,更甚者,就連下頭的司直、評事、錄事、主簿甚至連獄丞都忙得昏天暗地。
其中有些人幹脆住在了衙門的值房裡,一連三兩日裡臉也不洗,發也不解,好在如今天冷,若是夏天往人面前一過,保準會有好大一股子馊味。
獄丞曹加複就是其中一位,不過他不是住在值房,而是住在了大理寺獄裡。準确地說,是守在了大理寺獄裡。不過人在其位就得當其職,誰讓自己是獄丞呢,大理寺獄就是自己的值房,這話也沒錯。
曹加複已經兩日夜沒合眼了,除了吃飯上茅房,其餘時候他都得站在甲字丙号牢房外。沒辦法,畢竟是領了令守着的,在牢房裡的人犯開口說人話之前他都得這麼耗着。
也怪不了上頭的大人給出這樣熬人的命令,實在是這次的案子十分要緊,聽說就連聖上都在朝上詢問過好幾次這次的查案進展了。
什麼案?說來複雜。
開年前兩天,京裡發生了一件大案——城西一高姓商賈,一家上下二十四口,包括奴仆在内都被一場大火燒死了。
案子發生在城裡,也隻涉及了普通的商賈,一開始是刑部那邊接的案子。刑部接過案子後先是往這商賈的身份上一查,發現此人并不是盛京城本地人士,而是兩年前才從外地遷到盛京城來做生意順帶住下的。
這麼聽着,好似不覺得有什麼稀奇,隻會覺得估計是這高家人在生意上與别家的商号鬧出了矛盾所以才遭了毒手。乍一看,就是起普通的外來商戶被滅門案。
但經過一番調查之後,刑部的人發現這起案子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普通,因為這商賈一家曾與崔家人起過争執。
原來,這高家公子曾對崔夙華傾慕已久,為了抱得美人歸,高少爺還曾明裡暗裡地糾纏了那崔大姑娘近兩個月之久,但終是沒有糾纏出什麼,反倒在後來被人打折過一隻手,還斷過一根小拇指。
因要養傷,這位高少爺消停了小半年沒有再去糾纏那位崔姑娘。
隻能說事情的發展總在一般人的意料之外——就在手傷即将痊愈之際,這高少爺竟就溺死在了城中一條深水溝渠裡。
因為此事,那高家人還跑來大理寺敲了登聞鼓。高家的家主高憑甚至一口咬定緻其子溺亡的幕後主謀就是崔家人,還嚷嚷着讓大理寺上下官吏定要還其子一個公道。
後來的事誰也沒想到,就在高家大鬧大理寺的後一日,那高家上下二十四口人竟在一夜之間都被人毒死了!
對于高家滅門一案,外頭的百姓傳來傳去隻會說這高家人是被火燒死的,可他們這些在大理寺當差的人卻曉得,火雖是燒了,但高家人的真正死因卻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