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膝下隻二女一子,長子陳穎澤為貴妃崔氏所出,去年冬日才滿八歲。
除卻這一皇長子,便隻餘了皇後謝氏膝下的公主陳穎娴以及崔氏所出的小公主陳穎妍,其餘妃嫔及美人皆還無所出。而兩位公主也隻一個八歲,一個六歲。
八歲這個公主并非皇後所出,其生母乃是陳弘勉曾為岐王時所納的一位侍妾。隻不過那位女子命薄,産後不到半年便病逝了。
皇後雖姓謝,卻并非京中這支謝家嫡出,她出生之時甚至不姓謝。
隻因生母早逝父親續弦後無心照養她,又因謝老夫人隻有三子并無一女,這才将這個表侄女接到盛京城的謝府改了姓氏當作了女兒養。
不知是否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出身,那時作為岐王妃的謝氏思量一番之後,便命人将年幼失母的小姑娘抱到自己身邊親自照養。
眼下,被冊封為後已近六年,謝氏始終無所出。
謝家勢大,皇後非謝氏族中嫡女一事本就令謝家不甘心,如今皇後無子嗣之事又成了謝家心頭之患。故而,謝家的當家主母謝老夫人從三年前便常以探望皇後的名義帶着謝氏旁支的适齡女子出現在宮廷之中。
說是探望皇後,但其司馬昭之心卻人盡皆知。
謝皇後對謝家的安排不應也不拒,見到那些女子進宮後也會面露柔色地攜其逛園子,但對于之後是否會留人入宮這事卻始終态度不明。
見謝家的态度如此主動,崔家也不甘示弱。
崔氏一族這幾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給天子遞折子請天子盡快定下東宮之人選,美其名曰以安民心。
但實際上到底是為了安誰的心,明眼的朝臣心裡都清楚。
滿殿的朝臣裡,除了幾位持中立的耿直純臣與少數一些左右逢源的狡猾老臣,其餘臣子大多都有自己的站位,或謝,或崔,總有自己的心思。
衆臣們同處一殿議事,若那事不涉及派别還好,衆人就事論事都條理分明得很。可若那事涉及兩派利益,那些臣子的态度差距大得讓身為天子的陳弘勉見了都忍不住泛頭疼。
滿朝五品以上的官吏何其多,往宣合殿一站一吵,擾得陳弘勉都想将禦案上堆着的折子給盡數推翻下去。
那些臣子有的是三朝元老,有的是兩朝重臣,有的是功勳之後,有的是朝中新貴,打不得,罵不通,連貶黜都難以找到合适的由頭。
陳弘勉雖滿心的不樂意,卻也隻能忍着一口氣,暫且先将那些人用着。
這般的矛盾關系與陳弘勉同謝崔兩家的關系并沒什麼不同,陳弘勉畏懼謝家、厭煩崔家,同時卻也要倚仗着兩家。
畢竟,近六年前那出變故,若無兩家出力,那當初被逐出盛京或者命喪黃泉的就得換人了。
種種考量之下,即便陳弘勉對兩家不滿,也仍得讓兩家各有所持。
朝堂之上,謝家出了個右相謝褚銘把政,陳弘勉便在貫來不屑結黨的嚴家中提了個嚴韋衡出來削弱其政權。
至于兵權,崔家有個元安侯崔塗領兵在外,作為天子一派的方家必得出個樞密使方擎寂掌全朝兵事。
立場不同的人協同理事,可互為督查,如此才能令天子放心。
針對這一個個臣子的考量與安排,精心得如同棋手落棋,每一顆棋子落下之前都得細細推敲,深深琢磨。這番布局,令明眼人歎服。
近六年過去,陳弘勉再不會如剛上位時表現地那般急躁,不再時時都是一副急于求成的模樣。
陳弘勉用了五年多的時間,才将諸多安排給一點一點落實下來。
從一位原不被看好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的變故之多與艱險之巨不言而喻。
不怪陳弘勉時至今日還揣着諸多疑慮驚慌,若非心中多疑,許多人都活不到今日。
若無一些執念,許多人,也根本活不到今日。
“公子?”
嘚嘚的馬蹄聲不知于何時停了下來,周荃珝被寇姜喚醒。他睜開眼,沒急着下馬車,而是撩起車壁側簾往外看了一眼。
馬車已停在周府門前,周府的牌匾之下,張楊和呂棘守在府門左右。檐下兩盞大燈籠很亮,葉貞與吉楠各抱着一個袖爐站在道旁等着。
那兩個袖爐,一個刻着福祿壽喜,一個畫着花鳥蟲魚,瞧着好不花哨。盯着兩個袖爐看了會兒,周荃珝漸漸松了眉。
一見寇姜抱着藥壺和藥碗先從馬車内下來,吉楠就湊上前問:“湯藥喝完了嗎?喝的時候可還熱着?”
“喝完了喝完了,不過公子在宮中待得有些久,出宮時那湯藥已有些涼了。”
“哦,那……”
吉楠本來還想同寇姜多說幾句,可餘光裡的葉貞已經上前将周荃珝扶下了馬車,吉楠忙止住話頭走上前搶先遞上袖爐:“公子,這個更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