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無止的狂風，湍急的水流，原本已經看熟的、生長在兩岸的植物，此刻也揮舞着枝幹和草葉，往河道上伸展過來，顯得面目可憎。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亂了套，風不再是和煦吹拂在身上，河水也不再是平緩溫順，連挂在天空中的太陽，此刻也被厚重的雲層遮蔽，無法得以看見。

梅蘭尼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了。隻是這回沒有了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的怒罵，大部分人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愁苦的表情。

在維芃鎮那樣的地方，連雨水都可以變成販賣的資源。如果是這樣的暴雨，所有人都會拿出容器去盛接，還能把那髒污的地面沖刷得幹淨一些。

摩恩正在把房間裡容易亂飛的東西往儲物道具裡放，看到梅蘭尼仍然伫立在窗邊假裝木頭，故意吓唬她：“沒聽到那個聲音說的嗎？趕快把東西收拾好，把自己綁在床上，不然就要跟着船一起飛起來。”

人類女孩回頭看了看掃蕩着房間裡東西的瑞爾族，什麼話也沒說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然而讓摩恩沒有想到的是，女孩過了一會兒又重新跑了回來，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女孩猶豫了一會兒，才終于下定決心，攤開了攥緊的手掌，“幫我收着。”

女孩嬌小的手掌中，不多不少，正好十枚金币，在燈光的照拂下閃爍着燦爛的金色光芒。

船燈晃蕩着，在雨幕中曳出道道殘影。

風呼嘯着掠過河面，卻被早已張開等候的帆布捕獲，鼓出一道圓潤的弧度，訴說着這趟收獲的豐碩。

船員們蹬踩着腳下的甲闆，拉拽着粗長的帆繩，齊聲呼号，對抗着這份自然的偉力。

諾卡在觀察船員們腳上穿着的鞋子，那上面大概是被施加了什麼魔法，每次踩在甲闆上以後都會傳出一陣魔力波動，讓人能踩在這被雨水浸透的甲闆上不會打滑，保證了船員能夠放心施力。

他們其實還沒有靠近那處坍塌的河道，但危險已經顯露在了眼前。

驟然改變的河道讓湍急的流水碰了壁，回湧相撞在了一起。

河面上是被風雨卷起的重重波濤，胡亂地拍打在船舷上。河面下同樣無法保持平靜，諸多暗流布滿了整片河道，宛若張開了織網的巨蛛，等待着毫無戒心的人闖入其中，在最出其不意的那一刻将所有的一切都吞下。

隻是這位新生的獵手并沒有想到，竟然會有獵物直直地沖入它的領地之中，在這密布的陷阱之中來回穿梭，像是在嘲笑它的無能與無力。

灰背号的船長确實擔得起船員的信任，也承受得住那份近乎狂妄的自信。

即使是遮蔽天空的風雨，也沒辦法壓制住船長那被魔法加持過的聲音。船員們在他的指揮下不斷調整着風帆，用這天上的洋流來對抗地上的水流。

這就像是在山巒之間，用着一根平衡杆來回調整着，走在晃蕩的鋼索之上。不知從何處刮起的風會擾亂人的動作，而隻要一個微小的失誤，就能讓人墜入高淵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風雨打在人的身上，能夠感到些許刺痛，鼓脹的風帆就如脫缰的野馬，稍有松懈就能将人一同拽走。

每個人都半傾着身體，用自己的體重和力量拉拽着手中的繩索。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發力時贲張的臂膀。

呼号的聲音指引着船員的動作，讓所有的力量能夠一同迸發，将這渺小的人力疊加在一起，扯住這頭在空中奔騰的馬駒。

十分緊張，也十分刺激，看得諾卡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法杖。

誰也不知道船會在什麼時候碰上暗流，即使是往河道裡張望，也隻能看到掀起泥沙，渾濁一片的河水。

諾卡有幾次差點就要出手了，甚至有一次他能看到船身被明顯帶離了方向，被水流卷向了岸邊，卻又在最後調轉了過來，重新駛向前方。

諾卡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場和死神賭命的遊戲，直到被維爾德伸手撈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探出了半邊身子。

諾卡能夠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即使是之前被雨淋濕的部分也感受不到多少寒意。他知道，這是腎上腺素刺激帶來的作用，調動着他的身體，活躍着他的大腦。

他自問自己是個穩重的人，不會故意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但他現在也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沉迷極限運動了。這種與死神相伴，躍動在生與死邊界上的刺激所帶來的快感，就算是他這樣的半個旁觀者也無法抵抗。

維爾德看着這個在昏暗的環境中，眼睛發亮的小貓，完全看不出那副穩重的樣子，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樣，充滿了朝氣和活力。

高挑的精靈沒有說什麼勸說的話語，而是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态度——用手臂箍住了諾卡，将人壓住，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

諾卡感覺這個動作有點太過暧昧了，但理虧的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在維爾德很快收回了手臂，就像隻是在讓他坐下，保證自己的安全一樣。

船員們仍在喊着相同的調子，即使沒有法術的加持，齊聲的呼号仍能蓋過暴雨的聲音。

肆意沖撞的風帆逐漸在他們手中變得溫馴，長繩化作了籠套，讓它能夠随着人的心意轉動。

雨水擊打在船闆、河面、泥土之上，落入樹葉、毛發、織物之中，成為了基調，彈奏着萬物。風呼扯着，晃動着，拉動着所有能見到的東西，推搡着衆多的物件進入其中。雷聲作響，電光留影，每一次劈落的雷霆都像是裁剪的聲音，将這道灰色的剪影留在光芒之中。

船長的每一道命令，船員都會做出回應，一應一和的人聲交替着在這渺小的舢闆上回蕩，越來越響，越來越高，逐漸蓋過了風聲和雨聲，将這艘搖擺不定的船重新奪回了人類手中。

風帆鼓脹，流水洶湧，灰色的船愈發快速，在人的喊聲之中，沖向了因為坍塌而狹窄的河道。

“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