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杯壁就像是一面哈哈鏡,将兩人的面孔印在了杯壁的兩側,極盡可能地放大着臉上的表情。
即使維爾德覺得自己經曆的離奇事情已經夠多了,諾卡所說的世界還是完全颠覆了他的認知。他無法理解人是如何才能離開腳下的土地,在空無一物的空間裡面生存的。
甚至他都無法想象,眼前人所說的那個遊戲——隻用将人的意識投入到一片虛假的空間裡,就能擁有另一幅身體、另一種人生,看到從未看過的景象,見到從未見過的人。即使他們從未在現實中見過彼此,即使他們都不知道對方身處何方,他們依舊能夠在這個遊戲中相遇、交談、成為朋友。
維爾德倒是聽說過一種用來囚禁人意識的法術,或許加上幻術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然而即使是最強大的法師也沒有辦法将距離如此遙遠的兩個意識連接在一起,構建出幻境的材料也隻能是每個人過去的記憶。
更不可能做到像諾卡說的那樣,能夠随時進入,也能随時離開。
就算自己全然信任着對方,維爾德聽到這些事情以後第一反應仍然是懷疑,試圖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任何玩笑的痕迹。
然而結果令他沮喪。
諾卡的表情十分堅定,沒有任何的破綻,完全相信自己所說的就是事實。
維爾德也擔心這些是因為疼痛的折磨而産生的呓語,然而如果将對方所說的都當做是呓語,那對方的呓夢就必然長達有十幾年,甚至所有的細節都能被填寫完整,構建出了一個完美無瑕的虛假世界。
何況維爾德也沒辦法将這些當做是呓語。
生澀的語言、缺少的常識,無法探查的過去,以及堪稱奇迹的法術。曾經這些出現在對方身上的疑問,如今都在對方的話語中得到了解答,誘使着他相信對方所說的就是事實。
感謝那些三流作家的劇本以及吟遊詩人的傳唱,維爾德好歹能夠從詩歌和文字中大概理解“穿越”是什麼意思。
杯中的水泛着陣陣漣漪,就像是維爾德同樣不平靜的内心。
“你還和别人說過嗎?”
雖說仍有許多事情無法理解,但那些現在都可以放一邊。諾卡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即使知道對方不太可能和其他人說,他仍不放心的要确認一下。
“怎麼可能!”
諾卡想知道自己在維爾德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他早就過了那種有些許的不同就要宣揚到人盡皆知的年紀,更何況是這種秘密!
諾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就摸到了滿手的毛。
雖說瑞爾族的長相會讓人顯得年輕一些,但成年了和沒成年總能分辨的出來吧?
諾卡拒絕相信自己仍然和十二、三歲一樣幹着同樣的蠢事,那些愚蠢、羞恥的行為應該同青春一起埋葬在記憶裡。
看着幾乎要跳起來的諾卡,這幾天安撫人安撫到順手的維爾德,很自然地撫摸起了對方的脊背。
溫熱的掌心散發着暖洋洋的熱意,順着脊背傳遞到了全身。就像冬日午後的陽光,帶着柑橘的香甜氣味,不但能烘熱身體,連靈魂也能一并撫慰下來。背上傳來的力度并不霸道,恰到好處地将皮毛舒展開來,就像是在讨好一般,讓人輕易地卸下了防備。
諾卡在這份宜人的暖意中沉淪了,連靈魂都在身體裡面癱作了一灘,很沒面子的從喉嚨裡發出了呼噜聲。
“!”
意識到自己發出了什麼丢人聲音的諾卡瞬間挺直了身體,原本還貼在他背上的手也因為這個動作而抖落下來。
諾卡尴尬地低着頭,沒有看到維爾德眼裡閃過的遺憾。
“你有想過穿越的原因嗎?”
維爾德收回了手,語氣鎮靜地問道。
談到這件事情,諾卡也顧不上尴尬,點了點頭。
“想過。”然而在回答完維爾德的話後他又沮喪起來,“不過沒想到原因。”
“《伊甸》運營的一直很穩定,連停機檢修都是固定20年一次,從沒聽說過有什麼負面消息……”
“……如果不算上那些家長覺得孩子沉迷而怪罪遊戲的話。”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活着的普通人,諾卡在自己穿越的第一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的生活就像是一灘死水一樣平穩,完全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在合适的年紀上學,在合适的年紀工作,他就這麼平穩地度過了之前的生命,并且能夠預見未來生活的軌迹。
雖然現在被一場穿越打斷了吧,很大可能也回不到過去的樣子了。
既然沒法從自己身上找到原因,那就隻能去找外部了。
然而他在穿越前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别的事情。那就是一個平常的午後,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空蕩的地面上,營養倉裡被他灌滿了凝膠狀的營養液用于之後兩天的生活。他和往常一樣躺入營養倉,看着猶如遍布金粉的營養液沒過自己,等到意識醒來的時候就出現在節夏鎮了。
他既沒有感到痛苦,也沒有感到不适,隻是在短暫的失神以後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總歸不可能是營養倉漏電把自己電死了,那些營養液可沒那麼好的導電性。而且智能管家也有保護措施,不可能就這麼放任自己死亡。
至于說是《伊甸》出故障的可能性就更小了。雖說經常能看到因為在停服前沒下線導緻穿越的小說,而且這種題材在網絡上還經久不衰,然而他穿越的時候離停機檢修都還有3、4年,是不可能成為這些小說裡的一份子的。
最後諾卡也隻能把這件事歸結于運氣,就像有人能夠喝水嗆死,也有人能夠連續赢得彩票,可能這種小概率的事情就恰好讓他碰上了呢?
人活着就總是能碰到各種意外,無非是想沒想到而已。既然自己還不打算死去,那就隻好繼續活着了。
“說起來,這具身體和我原本的身體差别也不太大呢。”
“真的?”
“真的,我當時把自己身體掃描的數據直接導進遊戲裡了,所以基本上差不多。”諾卡捏了捏自己的臉,感受了一下骨頭補充道,“不過瑞爾族的頭骨和人類還是有些差别,所以隻能說長得像吧。”
“真的?!”
諾卡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明白維爾德為什麼激動起來。
自己和自己長得一樣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嗎?值得這麼激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