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十分俗套的故事。
偏僻村莊的藥師進山采藥時不慎受傷、無法動彈,被路過的瑞爾族女性所搭救。藥師對她一見傾心,痊愈之後便展開了求愛的攻勢,最後得到同意,宣誓共度餘生。
庫裡夫·赫米尼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在曾經沒有“人狼”影響的時候,沃裡村也沒有像如今一樣排外,豐收的瑩月草吸引着絡繹不絕的商隊前來收購,鎮上的酒館總是被這些人占滿。
那是沃裡村最為富庶的日子,辛勤的勞動必然會收獲豐厚的回報。歡聲笑語洋溢在村莊各處,即使是最為寂靜的夜晚,也仍會有幾處燈光迎接着尋求歡樂的人。
庫裡夫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被發現的,村裡的老藥師從山裡歸來時就看到了被遺棄在村口的他。沒有人知道他被遺棄的原因,也沒有哪個商隊指認出了他的父母,眼看他要流落在夜晚的寒風中,将近七十歲的老藥師最終決定還是收養了他。
沃裡村的富庶讓人們更願意多花錢去購買改良過口味的藥劑,而不是老藥師調配出的,連味道都十分難聞的東西。毫無前景的工作讓村裡安排來學習的年輕人們來了又走,他們更願意去城鎮裡工作,再不濟待在村裡的酒館也行,起碼能聽見許多稀奇古怪的傳聞,比每天和不會說話的藥草打交道要好上太多了。
于是庫裡夫有了一個家,老藥師有了一個孩子,沃裡村也有了一位藥師的繼承人。
庫裡夫的童年就是在這數不盡的藥草中度過的。
老藥師并沒有逼迫他去學習,然而知曉自己身世的他卻無論如何也想要幫上一點忙,以此作為報答。
每一天的開始,他都要從複習草藥的特征開始,如何處理,如何調配,看着老藥師的動作,默默地在心裡學習。村裡其他孩子的識字書是畫滿了各種色彩豔麗圖畫的繪本,而他的識字書則是填滿了各種草藥的圖冊。
每天接觸草藥的生活,讓他的身上也沾染上了這些味道,同齡的孩子會因此嫌棄和嘲笑他。
沃裡村隻是個小村子,村裡隻有一家照看幼兒的托兒所。到了年紀的孩子隻能搭車到最近的城鎮去上學,村裡人會讓年紀大的孩子照看年紀小的孩子,一起離開,一起回來。
惡意從不會因為年齡的大小而發生改變,反而會因為無知而愈發肆無忌憚。總是有人用些許的不同将人區分開來,對着這微不足道的細節肆意批判,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優越與卓見。
每次乘車往返的時間,就是這些孩子發表自己“真知灼見”的時候,而庫裡夫,作為他們嘲弄的對象,他身上沾染的草藥氣味,他那從未謀面過的雙親,甚至隻是他的發型,他某次口誤說錯的話,都可以成為他們歡樂的源泉。
大人們覺得這是孩子之間的玩鬧,而庫裡夫也不願意用這種“小事”去打擾愈發衰老的老藥師。他用沉默應對着這些嬉笑,而随着年紀漸長,這種無趣的“娛樂”也漸漸被孩子們所抛棄。
他的生活又變得平靜下來,與藥草為伴,跟文字為伍,就像生活本就如此。
直到那個和煦的春天,陽光明媚的下午。
死亡的到來從不挑剔時間,世間的生靈終會平等的遇到那一天。
老藥師離去時便是在這樣的午後,風是輕柔的,光是溫暖的,連昆蟲的振翅聲在人聽來都清新悅耳。老藥師是帶着笑意躺在藤椅上,踏上了那永不醒來的夢鄉。
作為考察了附近土質,提出種植瑩月草,為村子帶來财富的老藥師,他的離世讓村裡的所有人都趕來吊唁。人們在葬禮上稱贊着他的成就,懷念着他的過往,看着他的棺木埋入土地,獻上了一朵朵微小的瑩月花。
沒有多少人為他的離世感到悲傷。
八十幾歲的年紀,對于一個沒有多少力量的普通人來說足以稱得上長壽。他沒有經曆病痛的折磨,沒有感受死亡臨近的恐懼,他隻是安詳地閉上了雙目,越過了生死的界限。
他隻是老了,老到了身體支撐不住靈魂,老到了力量無法帶動髒器,老到了……
讓一個孩子再一次失去了家。
那是庫裡夫的十六歲,按照伊斯格勒的法律,他已經算得上是半個大人,馬上就要成年的年紀。
老藥師的葬禮并不需要他多麼費心。老藥師在村裡的威望,讓來往的賓客盡己所能地幫助着他,支持着他,推動着他,讓他知曉了步驟,學會了禮儀,作為一個主人,完成了這場葬禮。
每一個人都在和庫裡夫談論着老藥師的過去,他的慈祥、他的遠見、他的能力,他們和庫裡夫一同回憶着,那些生命中曾經的、關于老藥師的時光。
人們熱鬧地度過了那幾天的時光,葬禮的宴席請來了附近城裡最好的大廚,用的食材都是新鮮買來,用車馬拉到村子裡的。所有人都很滿意,所有人都很充實。
連庫裡夫也是這樣認為的。
活到八十多歲的老人,無病無災的離世,難道不是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隻是在夜深人靜的傍晚,屋内少了那麼一盞溫暖柔和的燈光;在陽光明媚的早晨,桌前少了一個調配藥劑的身影;在微風和煦的午後,檐下少了一把随風晃動的搖椅……
太陽仍會照常升起,明天仍會按時到來。
自那以後,庫裡夫·赫米尼成為了村裡的藥師,為村裡人調配藥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