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初學清才從别人的口中得知,定遠侯昨日已經面聖。
她的恩師蘇遠達今日也來上朝,似乎定遠侯一面聖,蘇遠達的“病”也好了。
建祯帝俯視衆臣,道:“定遠侯已于昨日前來述職,隻是邊關紛擾,朕便允了他離京。”
頓了一下,又看着吏部尚書蘇遠達:“蘇尚書身體可還有礙?”
蘇遠達答:“謝陛下關心,微臣已經大好。”
刑部張尚書瞥了他一眼,定遠侯昨日剛面聖,這蘇遠達的腰杆就挺了起來,樹大招風,有定遠侯撐腰,不見得是好事。可如此一來,順了陛下的心,這變法勢必要推行下去了。窺得聖意,他今日,恐怕也不能反駁變法了。
建祯帝又道:“定遠侯也很關心他的舅父,愛卿一定要保重身體,變法固然重要,愛卿的身體更為重要。”說着說着,建祯帝的語氣陡然嚴肅,“要是愛卿出了什麼事,朕該怎麼向定遠侯交代呢!”
蘇遠達趕忙下跪:“陛下英明,微臣和定遠侯皆是一心為社稷,絕不敢以權謀私,變法也是為正朝堂之風,絕沒有半點私心!”
初學清陡然心驚,恩師這麼說,就徹底把定遠侯和他、和變法捆綁在了一起,恩師這樣,就不怕建祯帝忌諱文臣武将聯合了?
建祯帝看蘇遠達下跪,道:“愛卿何必着急,定是誤會朕的意思了。朕隻是要你保重身體,變法之事,還要繼續,畢竟,定遠侯也認為,變法舉措得當。”
若說以前建祯帝對變法還态度暧昧,現在他推着變法和定遠侯捆綁,那變法多半是要成,隻是事後清算的時候,多了個出頭人。
初學清心中生涼,耳邊朝臣們的争論聲此起彼伏,可她已無心情再與别人辯論,她以為的匡扶正道,卻成了别人借道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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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後,初學清随蘇遠達回到官署商議。
初學清心中不解,便問蘇遠達:“恩師何以在早朝那樣說,若陛下誤會定遠侯結交文臣,拉幫結派……”
蘇遠達嗤笑一聲:“煦明以為,為師不怕陛下誤解嗎?”
初學清心中煩亂,一種莫名的猜想漸漸浮上心頭,卻又不敢承認:“對定遠侯而言,本可不蹚渾水。”
“你以為,這次渾水他不蹚,下次他就避得過去嗎?左右陛下需要一個契機震懾他,我需要一個契機推行這變法,何不遂了陛下的願。”
初學清不可思議地看着蘇遠達:“恩師為何如此?定遠侯也是您的外甥!”
“他是我的外甥,更是大甯的定遠侯。在十多年前,邊疆太平時,陛下就對定遠軍頗有忌憚,老侯爺不得不把家眷送往京城,以保軍權。要不是邊疆戰事頻發,子煦還會被困在京城。”
這些初學清知道,她也曾随裴霁曦在京中生活過将近一年,曉得那時他躊躇滿志卻無處施展的苦悶。
蘇遠達繼續道:“現下雖然北狄西羌虎視眈眈,定遠軍動不得,但陛下若是想給定遠侯錯處,還愁沒有把柄嗎?我也是順勢而為,若經此事,能推動變法,不是兩全其美嗎?”
初學清壓制住心中的顫抖:“可一旦陛下讓定遠侯和變法捆綁,變法成了,定遠侯又何去何從?”
蘇遠達正色道:“變法成與不成,不在于和誰捆綁,更不在于最終實施變法的人是升是貶。哪怕最終我們都被貶,被罷黜,隻要變法條陳得以實施,又有何所謂?”
初學清還想說什麼,可又不知如何反駁。
蘇遠達又道:“變法之路,一向如此。前朝官員冗餘,前朝首輔李長明推行變革,精簡機構,最終官員得以裁撤,變法得以施行,但李長明卻被罷黜,甚至被暗殺。煦明,你心中可有畏懼?”
初學清愣了一下,眼中又恢複清明,答道:“學生在提出變法時,就已經預料到了後果。”
蘇遠達大笑兩聲,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有為師在前,不會讓你變成第二個李長明。也正因為我和定遠侯的關系,這個變法人,必須是我,陛下才會允許。”
初學清聲音微顫,低聲問:“那定遠侯可知這背後之事?”
蘇遠達從案頭翻找出一封信,将信遞給了初學清:“你自己看看吧。”
是裴霁曦寫給蘇遠達的信。
信上不僅對變法頗多贊許,還說到了,古來變革多有犧牲,若此次變法需要祭旗人,他當仁不讓。
初學清拿信的手止不住顫抖,她輕輕放下信,用大拇指的指甲用力地掐着食指,方能平穩一些情緒。
“恩師可知,定遠侯何時離京?”
蘇遠達答道:“今日便走。”
初學清急問:“今日何時?”
“看時辰,現在應該是要出發了。”
初學清忙辭别恩師,往侯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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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學清到了侯府門口,甚至忘記擔憂自己沒戴帷帽,會不會被發現,一門心思想着他要離京,可看到緊閉的侯府大門,才意識到可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