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實是因為追查都城逯府案才回到九臯的,隻因蘇府一案同逯府案多有相似之處。但我接觸逯府案的時候,逯四海已經身死,能夠獲得的有用線索不多。而我十三歲離家遠赴青重山時,父親也并未告知我任何關于居巢一戰的隐秘舊事,諸位大可不必再浪費時間試探于我。”
邱陵有意擺脫這令人焦灼的話題,秦九葉心中卻多了另一層疑問。
對方說自己是因為逯府案才追查到九臯城的案子,這本無可厚非,但他又是為何會留意到逯府案的呢?畢竟除了離奇怪病和命案這兩點外,逯府案并無太多引人探究的疑點,否則那都城當差的也不會輕易将此事揭過。而和許秋遲境況不同,從邱陵那日登島前在船上同她談心時的狀态不難看出,他先前完全不知道邱偃生病的事,自然也不可能是因為求藥而發現這場陰謀的端倪的。
但思量一番後,秦九葉還是選擇将這份疑問吞回了肚中。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件事同邱家那段隐秘的往事有關,而眼下滕狐和李樵都在場,她不想邱陵為此難堪。
那廂滕狐聽到此處卻已面露不耐,當下發難道。
“邱偃自己躲在城裡不出來,你們個個都一問三不知。還是說鎮水都尉的位子這般好坐,他早就忘了自己從前騎在馬背上許下的誓言,如今已不想再蹚這趟渾水了嗎?”
邱家家主來不了,不是因為他不想來,而是因為他早就病糊塗了。
眼看着邱陵面上要結出一層霜來,秦九葉察言觀色,當即急中生智插話道。
“督護月前回城的時候便一心撲在案子上,人都睡在督護府院,怎會有時間回府同都尉當面對質呢?”
她話說得巧妙,但也隻是暫且将邱陵從風口浪尖摘了出來。那滕狐不是個好相與的,他本就瞧邱陵的官家身份不順眼,若是對方再拿不出什麼、隻頂個虛名在這白聽消息,隻怕今日這“和談”便是徹底談不下去了。
秦九葉開始有些緊張起來,眼神望向邱陵、想着實在不行,他說些先前查案的細節也是可以的,就怕這人耿直過了頭、愣是不肯開口搪塞過去。
下一刻,邱陵終于緩緩開口。
“蘇家與逯府的案子看似并無關聯,可卻有些共通之處。首先,案發之時,他們家中都有重病之人,急需靈丹妙藥來救命,所以但凡有一線希望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握住。其次,他們都是各地有權有勢之人,事發後必會盡力遮掩此事,是以這秘方雖已連發兩案,卻從未引起官府其他人的注意。”他說到此處不由得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但我懷疑,蘇家不是為秘方所害的第一案,逯府案也不是。”
這番話一出,所有人不由得都擡起頭來。
半晌,秦九葉才率先開口問道。
“督護所說可有根據憑證?”
邱陵思索一番,從身上摸出一支掌心大小的密封漆筒,随即從中取出一張薄薄信紙來。
衆人見狀不由得紛紛欠起身子向邱陵手中那張紙上望去,尤其是那滕狐,一心想要看清那是否便是那另一半的有用軍報。
可這一望,所有人都有些說不出話。
那紙上滿滿當當鋪着的墨迹似乎不能稱之為字,怎麼看都更像是鬼畫符。
還是喝了三兩黃酒、教那妖怪敲壞了腦子才能劃拉出的鬼畫符。
秦九葉咽了咽口水,半是遲疑半是謹慎地問道。
“可是古籍文書?像是從未見過的文字。”
邱陵聞言,終于輕咳一聲道。
“師姐做事利落,隻是素來有些用筆狼藉、墨法癫狂,這次已收斂許多,細心些還是可以分辨的。”
師姐?昆墟呈羽?秦九葉眼前不由得閃過那位孤零零立在竹筏上的冷美人。
先前邱陵登島,确實曾抽空去見過他那位昆墟師姐,原來是為了這樣東西。這昆墟門果然人才輩出,就連書信都是加密的,尋常人哪裡看得懂?
“這上面的所說有關一起舊案,是我托師姐以金石司安谏使的身份暗中調查後謄抄下來的。”邱陵邊說邊舉起那張紙,眯起眼緩緩道來,“南宮府一案曾是當時轟動都城的大案,七年前秋末,禦史中尉南宮冀宴請摯友親族在都城郊外迷苑水榭作飲,卻在一夜之間滿門被屠。有人說是江湖中人尋仇,有人說是霸匪齊人英的手筆,甚至有人猜測是當時的皇帝忌憚南宮家,暗中派了死士借機清剿,還在事後僞裝成江洋大盜所為,而官府結案亦是潦草,最終隻抓了三名流寇指為兇徒,當時負責此案的司寇監察将相關記錄全部封存七草閣,然而不久後七草閣起火,相關檔案盡數被毀,師姐輾轉各處拼湊收集也隻得一二,其中有一關鍵信息,便是當年曾赴南宮家宴者的名單。”
邱陵說到此處,将手中那份抄錄緩緩放到桌上。
“當時的南宮家正式發出的請帖共記四十三份,每份都經由府中管事抄在飛花錄上,以作宴中行酒賦詩記錄之用。但當日赴宴作詩者卻有四十四人,且根據官府當時的結案筆錄來看,迷苑裡清理出的屍體也并無這第四十四個人。”
許秋遲視線在那龍飛鳳舞的名單上一掃而過,顯然并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指尖仍在桌上輕輕敲着,思緒也跟着飛轉。
“你是說犯下這起兇案的人,就藏在那日赴宴賓客之中?但這又和咱們現下追查的事情有何關聯?畢竟南宮家也無人求藥,還是說這兇徒……”
許秋遲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意識到了什麼,邱陵見狀便繼續說了下去。
“不錯,南宮家當時并無人求藥,而這位成了‘兇徒’的赴宴之人自己彼時也并不知道秘方的事。因為他便是那第一個染病之人。”
邱陵此話一出,屋内衆人皆是震驚之下陷入沉默。片刻後,滕狐才出聲質疑道。
“如若真如你所說,這南宮家也算是名門望族,利益牽扯甚廣,經曆如此血案,那些人怎會善罷甘休?”
這一回,邱陵還未作答,沉默已久的李樵卻突然開口道。
“這案子是新帝登基後第二年發生的事,當時皇帝奉行新政,亦有大赦天下的舉動,這等血案若傳出去便不止是不好聽這麼簡單了。而若殺人者實則來自比南宮家勢力更大的家族,那壓下此事、匆匆結案便也不是全無可能。”
秦九葉偷瞥一眼李樵,她發現對方提起都城權貴之間那些說不明道不清的事時,面上神情很是平靜坦然,似乎對那裡的事很是熟悉,這不由得令她猜測他是否曾在那樣的環境中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她這廂想着,下一刻果然便聽邱陵冷聲道。
“皇帝推行新政至今已有七年,你不在朝中,對這些事倒是記得清楚。”
“我當然記得清楚。”少年緩緩擡起頭來,随即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我師父是那一年死的,我也是那一年帶她離開的山莊。”
許秋遲聽到此處瞬間欠起身子,當即開口追問道。
“幾月的事?”
“初春時節,雪水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時候。”
一旁滕狐立刻搖頭道。
“根據這案情記載,南宮府一案是當年入秋後發生的,時間隔得實在有些久,就算李青刀沒死,應當也與此事并無關聯。”
“同我師父或許無關,不過在我離莊之後,山莊還出過一件大事。”李樵的聲音在船室内回蕩,如飄忽不定的燭影、如時漲時落的潮聲,“山莊前任影使,也就是如今的川流院院主公子琰,便是那一年冬月接近歲末的時候叛離的山莊。算上一算,不就是那南宮府一案發生後不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