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狗一陣哀嚎,那先前一直看熱鬧的許秋遲卻突然開口道。
“聽聞杜兄那日正巧宿在了無橋下,我倒是願意多聽他說上幾句。秦掌櫃若是不心虛,便不要總是試圖捂他的嘴。”
對方這話說得是又難聽又荒唐,秦九葉當下便松了手,冷笑着退到一旁。
“我若真想捂他的嘴,今日便有一萬種法子讓他爬不起身也見不了人。”
她将話說得可怕,周圍人都不由得多瞧她兩眼,唯有她身旁那少年仍低着頭,嘴角卻勾了勾。
那廂杜老狗摸了摸一頭亂發,很是古闆地沖那主位上的人行了一禮,随即裝模作樣道。
“入夏以後,我便日日宿在那了無橋下,路過的男女老少可證、天地日月星辰亦可證也。我杜某人那夜确實在宵禁時段瞧見過有人行船抛物,那時雨方下得大起來,整條河道上水聲一片、嘈雜得厲害,但我素來機警,于這嘈雜聲中分辨出了些許異響,猛然擡頭望去時,便見一道黑影自那河面上一閃而過,迅捷如鬼魅……”
難怪這杜老狗能同唐慎言相談甚歡,這兩人都靠唇舌吃飯,自然投機些。
對方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些什麼,秦九葉卻開始細想他話中透出的些許信息。
如果杜老狗目擊到的人影就是那幕後真兇,而雨勢漸急的時辰約莫便是戌末亥初左右、她方回到果然居的時候,這個時間點,倒是同那日蘇沐禾在府衙說過的話有些互相佐證的地方。
一些細線正悄無聲息地連接在一起,她不由得分析起這其中疑點來。
“那日蘇沐禾曾說午時過後便沒見過康仁壽前來詢問用藥情況,而其餘人卻都說康仁壽确實是在酉時離開了蘇府。那她曾說起,夜裡落雨時聽到過康仁壽落腳的别苑有過動靜又是怎麼一回事?”
金寶在一旁不由得插嘴道。
“人家蘇家二小姐到底是蘇家人,她若想隐瞞什麼,胡亂說些、擾亂視線也是有可能的。”
秦九葉的腦海中又閃現了一遍那日府衙上的所見所聞、還有那蘇沐禾被蘇凜帶走時的神情,顯然并不認為如此。
“既然如此,她幹脆不要出現在府衙豈非最穩妥?何必亮相之後說些有的沒的?而且你是沒見那日蘇凜的臉色,他對蘇沐禾私自前來一事顯然很是不滿。”
唐慎言輕哼一聲,不客氣地總結道。
“你們各個都咬死沒有隐瞞疏漏,那此事便斷不明白了。”
細線連成網、網又結成面,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浮上心頭,秦九葉突然開口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都沒有說謊呢?”
唐慎言顯然沒有聽明白。
“那又如何說得通那晚發生的事?難不成那康仁壽修得是何通天遁地、分身之術不成?”
什麼通天遁地、分身之術?也許不過是一計瞞天過海罷了。
秦九葉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分析道。
“先前我們一直先入為主,認為康仁壽就算不是在紫玉橋附近被襲,也定是在黎水中下遊不遠處。所以杜老狗目擊到的人便是殺人抛屍的兇手,不論從何種角度來看,老秦的嫌疑都是最大的。但如果他真正斃命的地方并不是在河邊呢?”
許秋遲最先反應過來,沉沉開口道。
“你是說有人将他在别處殺害後,又輾轉運到河道旁嗎?”
“不是别處,就是蘇府,”眼中的光愈發堅定,秦九葉的叙述漸漸變得沉着而有力,“若蘇沐禾所說是真的,康仁壽很可能在申末酉初便已經出事了,隻是那時宵禁還未開始,府内府外都人多眼雜,他們不得不等到入夜後再行動。酉時過後城門關閉,宵禁前最後一刻城中光線已經晦暗,此時若有人穿上那康仁壽的衣裳、拎上藥箱,從蘇府後門搭阿翁的船離開,做給所有人看,而另有人入夜後才将屍體帶離蘇府、坐船扔入河中,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也是為何那康仁壽的屍身上沒有外裳、而随身所帶的藥箱是在另一條河道發現的原因。
這一番推論聽起來荒誕離奇,所有人聽了之後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屋内一時沉默。
秦九葉不理旁人,一心求證心中所想,又看向一旁的秦三友。
“那日你可有看清那康仁壽的臉?”
秦三友皺着眉仔細回想一番後如實回答道。
“當時就要宵禁,府上臨時找我過去說要送客人,我本就急着送完人收工回府,天色也昏暗,如今想來确實也沒有仔細去看那客人的臉,隻依稀記得他戴了笠帽,手中拎了藥箱,到了地方後便匆匆離開了。”
秦九葉又轉向杜老狗。
“你說你半夜在橋下聽見有人抛屍,又可曾看清對方容貌?”
杜老狗果然也有些含糊起來。
“若說十分清楚,那自然是沒有……”
唐慎言見狀,心中雖也有些動搖,但另有疑惑未解。
“可若真是如此、真兇就在蘇府,那蘇沐禾為何還要說出她那夜所見所聞?”
秦九葉還沒開口,主位上的錦衣少爺已悠悠道。
“蘇家不是鐵闆一塊。有些事蘇家二小姐可能并不知情,亦或是知情卻另有想法也說不定。”
秦九葉一頓,不禁多看了對方幾眼。
那日樊統尋她麻煩時,許秋遲并未在府衙中,卻似乎對當時發生的事一清二楚。又或者說,他對蘇府的了解程度絕非一般,那日出現在蘇府、當着她的面同邱陵稱兄道弟也絕非偶然。
總不會他是心儀那蘇家二小姐,甚至因此才同他那兄長反目成仇、處處作對吧?
秦九葉因這突如其來的猜測而感到一陣惡寒,連忙收回目光。
秦三友不察那兩人神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擔憂中。
“這些推斷聽起來都有那麼幾分道理,可到底都是無憑無據,又要如何定那蘇府罪名?恐怕就是督護親自出馬,無憑無據的、也未必能進府中搜查,到時候落個獨斷專行的罪名,可就不僅失了先機、還落了被動。”
唐慎言瞥那愁眉不展的老頭一眼,似乎覺得他已自身難保,卻還在為那邱家大少爺擔憂,有種鹹吃蘿蔔淡操心的多餘,當即不客氣地開口道。
“這罪證若當真那麼容易尋到,還哪裡輪得到我們在這裡指手畫腳?莫說事情已經過去幾日,當晚那場大雨又洗去了一切痕迹,就算是事發當日想要證明那康仁壽是在蘇府中遇害,也絕非易事。聽那陸參将所言,河裡上上下下已被撈了個遍,說是連塊銅闆都沒缺少,當真是全須全尾地給送出府了……”
一道金光在眼前一閃而過,秦九葉突然開口道。
“倒也不是一樣都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