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何出此言?康先生如今不隻是下落不明?我又怎會殺人滅口?!”
那樊統興緻正高,嘴皮子越發利落起來。
“康仁壽是回春堂的掌事,出門都是有仆從的,豈會不向他人報備、獨自沒了蹤迹?如今已過去一整夜,多半是遭了歹人之手。本官若不行動迅速些,難道還要等你殺完人收拾幹淨再來問話嗎?!”
秦九葉深吸一口氣,飛快梳理着言語。
“回大人的話。其一,在下昨日離府時日頭還未落山,此時康先生應當仍在府中,我是如何去而複返、回到府中行殺人之事的?其二,康先生身高七尺有餘,人高馬大,在下身量不高,阿翁更是年老體弱,就算合我二人之力,如何能将康先生的屍身拖到府外丢棄還無人察覺?其三,樊大人說我貪圖診金,可有在我身上或住處搜出那百兩黃金?”
她一口氣說完,心口仍突突地跳個不停。
要論是否占理,她心中一點也不犯怵。可她怕的是眼下這樊統實則并不想明辨真理,而隻是急于找個替罪羊将這鬧得人心惶惶的案子趕緊揭過去。
她在這城中無依無靠,偏生先前還有點做偏門生意的“案底”,簡直是這替罪羊的不二人選。
她這廂等着那樊統如何回應,對方卻繞開來她的問題抛出另一塊巨石。
“休要扯東扯西。誰說你是在蘇府行兇的了?傳那蘇府管事郭仁貴上來。”
一陣腳步聲響起,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從另一側走上前來。
秦九葉定睛一瞧,好家夥,可不就是那日從金寶身上搜出花墟集的那位嗎?
樊統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啰啰嗦嗦地行禮問安了,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來當着她的面,将先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那郭仁貴顯然是在内院當差久了的,彙報起來流暢無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提前半個月便默好的詞呢。
“前日問診過後,康先生留了方子便在府上歇下,當晚我家小姐依其方子服了藥後精神大好,隻因康先生藥堂有事、不便久留,便依照約定将診金盡數奉上,又約好了下次問診的時間,次日酉正初刻前後便送人離開了。”
酉正初刻,那就是她離開蘇府後不久。
這康仁壽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要和她前後腳離開,當真是有種說不出的可惡。
那樊統似乎知道她在煩惱什麼,又慢悠悠地問道。
“酉正初刻前後,那離宵禁也就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了。不知康先生是如何離開的?可是叫了下人備好馬車來接?”
那郭管事仿佛就在等這一問,立刻恭順地繼續彙報道。
“康先生也是沒想到小姐的病情起色如此之快,因是臨時要走,便沒有提前叫藥堂夥計駕車來接,說走河上、搭船便好,就叫了府上正得閑的老秦送一段路,還付了對方三十文錢。這些府上小厮和碼頭路過的船工都可作證。”
康仁壽上了秦三友的船?這一切未免有些離奇。可眼下秦三友不在這裡,她也無法當面質問清楚,隻能努力集中精神分辨得到的消息,試圖找到反擊的機會。
“就算如此,為何咬定就是在我阿翁的船上出了事?回春堂應當也并不在河道邊上,康先生也有可能是下船後、在回藥堂的路上出的事。”
這回換了樊統身旁那一直沉默的小胡子開口、正是那掾史曹進。
“回禀大人,今早我便派人尋到那秦三友、将他的船扣了。搜尋一番後,便在船底發現了血迹。依下官來看,這女子雖然柔弱卻是做慣苦工的,那送菜的老翁更是身體硬朗,想來若是将人藏在船上又抛屍河中,倒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氣。”
好一個做慣苦工、好一個身體硬朗。
似她和老秦這般辛勞之人,唯一的一點欣慰之處便是這副餓不死、熬不壞的身體了,可如今竟然有人借此反證她有能力殺人,當真可悲可笑至極。
秦九葉突然笑了,聲音中少了些惶恐多了些憤怒。
“康先生是臨時起意要離府的,我與阿翁如何提前計劃此事?難不成若是康先生不走,我們便要闖進蘇府将人綁走?”
此話一出,整個府衙後院當下便是一陣沉默。
可沉默過後,是比方才更加激烈的一輪反撲,那曹進對她話語中的憤怒置若罔聞,聲音更加嚴厲。
“何須提前計劃?就是見财起意、惡念頓生犯下的案子!”
大難臨頭,此時不搏何時搏?此刻秦九葉早已将方到此處時的膽怯丢到了一旁,整個人幾乎從地上站了起來。
“敢問大人能否确認那船中血迹就是人血?我阿翁前些日子曾為蘇府送過幾隻活雞,許是東家又要他幫忙運了什麼……”
驚堂木“啪”地一聲響,樊統随之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死到臨頭還在狡辯,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
他“上刑”兩個字還未說出口,一道聲音接踵而至。
“我倒是覺得,這位秦掌櫃說得有些在理。”
樊統愕然擡頭,隻見邱陵不知何時已快步進入這庭中。
他似乎來得很是匆忙,身上還穿着那件黑色甲衣。綠水映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形,好似一把筆直的墨尺,将那屋瓦間的金碧之色分做兩截。
樊統先前一直斜倚着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掙紮了片刻,他還是勉強起身跨出那樹蔭半步行禮道。
“見過督護。什麼風将您吹來了,這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小案,怎敢勞您大駕呢……”
“原來樊大人口中的上不了台面,是這個意思。”年輕督護那雙眼望了過來,眼神中是一股無法令人忽視的壓迫感,“也不知我若在場,今日這事是否能上得了台面。”
好端端地,究竟為何每次他都要當衆給他難堪呢?
樊大人心中說不出的怨念,但一張老臉仍挂着笑,慢吞吞地摩挲着手裡的驚堂木。
“督護說笑了,她隻是個嫌犯,一個平日裡便作奸犯科的賊子,此刻說得話怎能盡信呢?她說她昨日早康仁壽一步離開蘇府,有誰可以作證?又許是在哪處藏着等待時機……”
“這我倒是可以作證。”
邱陵的聲音一字一闆地傳來,秦九葉卻不敢擡頭。
她又想起了蘇府中的那一幕,實在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來幫她的。
仿佛為了印證她此刻所想一般,下一刻對方便繼續說道。
“樊大人坐這郡守的位子也有十餘年了,當知道要想定人的罪,需得有證據。不如換我來問。”沾了雨水的靴子停在秦九葉面前,靴子的主人聲音毫無起伏道,“聽聞秦掌櫃昨日出城後便回到了丁翁村住處,一直到天明府衙派人來找才離開,期間除了我在亥時前後拜訪過,可有其他人能夠證明你确實沒有離開果然居?”
秦九葉有苦說不出,隻喃喃道。
“有倒是有,不過……”
不過他人不在這裡,也不能來這裡。
然而就在她猶豫着不能開口之時,她身後大門的方向傳來一陣響動,一名衙役急匆匆來報。
“啟禀大人,門外有個人硬是要闖進來,我本想将他攔下,可與他同行的還有蘇家的……”
他話還未說完,另一道聲音由遠而近、自雨霧中倏然而至。
“官爺莫急,我隻是來尋人的。”
秦九葉茫然回頭,隻見身後正對府衙大門的石階下,立着個撐傘的瘦高身影。
下一刻,那傘檐微微擡起,露出一雙淺褐色的眼睛。
“阿姊,天落雨了。你沒帶傘,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