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可是果然居?秦掌櫃在哪裡?叫她出來見我。”
這女子雖生得眉清目秀,可瞧這架勢态度卻比那前來征田賦的大頭縣尉還要令人生厭。不過看對方周身穿着打扮,就算稱不上有錢人家小姐的樣子,卻也絕對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
總之在果然居,有錢就是爺。
秦九葉捋了捋頭發絲,腆着臉湊上前。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姜辛兒這才将目光好好投在秦九葉身上。
這瘦小女子今日雖也穿得不算體面,但好歹梳起了頭發,同那日馬車前披頭散發的樣子相比有了不少改善,這才令她方才沒認出來。
不過那都不重要,她實在不需要認得她。若不是少爺要她親自跑一趟,她都不想看見她。
想到這裡,她的聲音更冷了。
“今日你去了寶蜃樓?”
秦九葉心中一緊,想起白日裡那些當街而過的官差,下意識便要找個借口搪塞過去,誰知李樵的聲音卻突然在身後響起。
“阿姊,可是有客人來了?”
他的聲音上一刻還在門廊旁邊,人卻在下一瞬便到了她身後。
秦九葉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便覺手臂被人輕輕一扯,她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跌在了他的背影之後。
“姑娘是來問診的?看臉色應無大礙,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來吧。”
她這個做掌櫃的還沒開口,送客的話好像怎麼着也輪不到他來說吧?
秦九葉正要找補幾句,卻見那女子瞧見李樵的一刻,整個人的姿态似乎瞬間有了些許不同,雖說也并無什麼動作,但就是覺得渾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都緊繃了起來。
再看李樵,雖然依舊是那副乖順少年郎的模樣,眼神也随之發生了變化。
秦九葉隻看到他那張側臉像是突然從那氤氲不清的山水畫裡跳了出來,從鼻尖到下颌的輪廓都鋒利了起來。
她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視線艱難地在兩個高個子中間轉來轉去,一會覺得眼前的兩個人像是兩頭山間狹路相逢的虎豹、一會覺得像一對房瓦上準備打架的野貓、一會又覺得像那村頭兩隻竄了窩的母雞……
眼見兩人還是一言不發地定在地上,她終于有些忍不住。
“我說二位,有事咱不妨坐下來慢慢說……”
她話還沒說完,那兩人便齊刷刷地轉過頭來。
“不必了!”
不遠處,金寶躲在廊柱後面偷看,一不小心踢翻一隻破木盆。
那木盆咕噜噜滾下廊子,一路經過院子,晃晃悠悠在三人腳邊停下。
紅衣女子盯着那快掉了底的木盆瞧了一會,周身那股令人不适的壓迫感突然便散了些,整個人又恢複了剛進門時的傲慢。
“我隻有幾句話要帶到,不必坐下說了。”她看向秦九葉,因為身高的緣故幾乎有些俯視的姿态,“蘇府的二小姐病倒了,病症詭異兇險,人打半月前便起不了身了。蘇府挂了百兩黃金的賞錢請各方名醫前去問診,我家少爺在寶蜃樓看到了你的名帖,請你過去瞧瞧。”
秦九葉的眼睛從聽到那“百兩黃金”四個字時,便不受控制地睜大了。
一百兩黃金,什麼都有了。
她再也不用為那總是漏雨的瓦片發愁了,再也不用因為操心米價而去看那老陳的眼色了,再也不用守在城郊的破落村子裡、每日惦念着在河溝裡跑船的阿翁……
想到這,秦九葉幾乎是哆嗦着确認道。
“若是治好了,當真、當真能有一百兩金子?”
姜辛兒看着那張見财眼開的臉,不禁皺起眉來。
“你可聽仔細了,這蘇府二小姐可是新任督護未過門的妻子。督護乃是城中守将、鎮水都尉秋偃長子,青重山書院出身、平南将軍府中親将,如今離營後不過半年便接了這監察督護的差事,做起事來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如今他若插手此事,對往來醫者要求必定甚嚴,你不要以為那銀子好賺,就想着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蒙混過關。”
秦九葉面上的笑有一瞬間的凝滞,但她很快便恢複了正常,依舊賠笑道。
“哪能呢?能為蘇家小姐治病,是我果然居的榮幸。在下萬死不辭、萬死不辭啊!”
她絮絮叨叨地表着忠心,對方卻隻将手中名帖扔給她,随即背過身、向門口走去。
“名帖和消息我已帶到了。你若不怕丢人,後日巳時正整,來城北玉藻街蘇府偏門等着入府問診。”
那話音還沒落地,柴門已“砰”地一聲關上了。
秦九葉搓了搓手,小心将那名帖貼身放好,正要對方才某人那不合時宜的表現說上幾句時,轉身才發現方才還站在一旁的少年早已不在原地了。
她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些都不足以影響眼下的大好心情,哼着小曲回到屋裡取出自己那隻出診用的藥箱,翻箱倒櫃地收拾起來。
忙活了一陣,她這才想起來一件事。
那傲慢女子隻說是她家少爺讓她來的,卻沒說她家少爺是誰。
會是誰呢?該不會是……
馬背上的身影一閃而過,秦九葉有一瞬間的失神,金寶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聽她方才的說辭,是邱家那位回來了?你進城一趟一點消息也沒聽說嗎?”
心中所想正好讓人踩中,秦九葉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
“嗯,聽說了。”
金寶的聲音繼續緩緩靠近中。
“就隻是聽說了?”
她飛快擡眼瞧了瞧周圍,也不知是在忌憚些什麼,随即才故作冷淡道。
“今日在城裡的時候似乎是碰見了。當時的情形有些匆忙,來不及多說幾句。”
可她越是表現的不在意,對方就越是窮追不舍。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能認得出?到底在哪碰見的?都說了些什麼?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秦九葉已有些不耐煩了,将臉轉到一旁。
“他騎在馬上,又穿着月甲。”
司徒金寶全然不會看眼色一般又湊上來,一臉不認同地看着她。
“就算當初他走的時候是騎在馬上,可又不代表他回來的時候也要騎馬啊。你怎麼沒多問幾句呢?先前人沒回來的時候,你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去聽風堂問消息,連青重山哪個弟子下了山你都要刨根問底大半日……”
秦九葉終于忍無可忍,一巴掌糊住了金寶那張嘴。
“你若再說,我便下個二兩瀉藥給你去去火,讓你肚子裡那兩塊糖糕都過不了夜!”
相處這麼久,金寶當然聽得出秦九葉話裡的詛咒有多可怕,當下便利落消失在了廊前。
女子獨自發了會呆,半晌才又繼續整理起藥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