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斯有些驕傲又有些心疼。
後天就可以離開,不管什麼疾病惡役,都與他們不管。
馬修斯聽着外面斷斷續續的呻吟,有些冷漠的想着。
對于觀測者的選拔,第一道考驗就是要求低共情能力,馬修斯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走過如此多世界,隻有安娜成為了唯一的例外,他冷硬的心腸可能隻給血緣親人留下了一份空間。
馬修斯按照日常流程查看完停放在教堂的病人,昨晚又有五人在痛苦中死去。
馬修斯為他們一一合上雙目,為他們念誦此世界的悼詞。
盡管知道此地并無事時意義上的神明,馬修斯仍然在儀式上做到完美無缺。
在為其餘掙紮在死亡邊緣的病人清理身體後,時間已經到中午,馬修斯突然意識到安娜今天一直沒有出現。
本來以為安娜太過辛苦睡過頭,但那個孩子不會到現在還不出現。
馬修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急匆匆的朝着教堂後方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跑去。
推了推房門後,馬修斯意外的發現門被從裡面擋住。
呼喚安娜也無人應答後,馬修斯粗暴的将房門撞開。
昏暗的房間被光線照亮,空氣中有股濕悶沉重的味道。
馬修斯在看清屋内場景後,大腦一片空白,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整個人都癱坐在地面上。
他雙手顫抖的抱住地上安娜已經開始臃腫的冰冷屍體,不停的輕聲呼喚安娜的名字。
那雙美麗靈動的藍色眼珠隻是毫無光澤的看着他,沒有絲毫回應。
馬修斯發出痛到極緻的哀嚎,猶如失去幼獸的野獸。
安娜為何不告訴他生病的事情,是他太過自大,他的傲慢毀了這一切。
他應該從聯盟兌換藥劑拯救這個村莊。
他應該阻止安娜随着自己前來。
他應該從安娜出生就告訴她真相。
他的安娜死在了自己的自以為是下,他沒有給予安娜足夠的安全感,是他錯了。
夕陽西下,馬修斯抱起渾身僵硬的安娜,将她輕輕放在床上,“安娜,你安心休息,父親馬上就回來。”
輕柔的語氣中帶着破釜沉舟的決心。
空間扭曲出現在馬修斯周身,他知道有一樣東西,一定可以讓安娜複活。
“馬修斯,你不是應該後天回來嗎?“
審判團負責内勤的同事有些吃驚的看着突然出現的馬修斯,他朝着馬修斯身後望了望,帶着些許八卦好奇,”你不說要帶着女兒回來,怎麼沒看到人?”
馬修斯笑了笑,随口敷衍了兩句,匆匆朝着自己的工作室跑去。
長期沒人進入的工作間仍然保持着幹淨整潔,裡面堆滿了無數的書籍和卷軸,全是關于多維空間曆史演變,神學宗教的資料。
還有不少各種宗教飾品符号散落其中。
馬修斯将書籍全都攤開在地上,找到了。
馬修斯凝視着那個背生雙翼的巨大的蜥蜴怪物,厚實的鱗甲覆蓋全身,細長分叉的舌頭從布滿鋒利尖牙的巨鄂中吐出。
猩紅的豎瞳通過書本凝視着馬修斯,仍然充斥着死亡的氣息。
馬修斯顫抖地翻開介紹伊斯塔的那卷資料,古老遙遠的儀式早已遺落在書紙中,當時隻被馬修斯當作無意義累贅的儀式成為了他此時的救命稻草。
全身心的服從與奉獻,大量的死亡,極緻的痛苦…..
也許是命運的眷顧,馬修斯驚喜的發現那個充斥死亡的村莊正是舉行儀式最好的場所。
審判團的同事不明所以的看着馬修斯又匆匆離去,“下次記得把女兒也帶來啊。”
馬修斯沒有回應,此次即是永别,不管儀式是否成功,他都犯了審判團的禁忌。
他将被列入追捕名單。
巨大扭曲的異獸圖案在村莊中央被繪制,僅有的幾個尚能行走的村民目睹了馬修斯亵渎的舉動,紛紛恐懼的跑回家中。
他們認為馬修斯被魔鬼附身。
山羊血,骨頭研磨的細粉,悲痛的眼淚,臨死前的呻吟,所有材料繪制而成的圖案中,馬修斯将安娜的屍體放置在正中央。
開始按照長久的古老儀式開始念誦。
“死亡與毀滅的神明,鮮血的君主,無盡苦痛的締造者,偉大的伊斯塔神明,您卑微而虔誠的信徒向您獻上無盡的忠誠,願您将賜福賜予身下之人,讓她從您懷中回歸于人間。”
明明知道伊斯塔已經被徹底斬殺,但此時的馬修斯卻抱着無比強烈的渴望,期望虛空中仍然存在一絲蹤迹。
一遍遍重複,馬修斯聲音嘶啞,他已經不知道跪坐了多久。
眼中全是血絲,但是他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安娜的靈魂未經過任何強化,早已随着□□的死亡消逝。
違抗無盡空間規律喚回她的手段隻能是來自與之對抗的虛空。
門窗裡悄悄窺視的視線都逐漸散去,他們認為馬修斯隻是單純瘋了。
微風吹過,巨大的蜥蜴怪物眼睛緩緩閉上,血紅的河水從眼中向外流淌。
天空中裂開一道縫隙,黑暗在瞬間籠罩了整個世界,又在瞬間消失。
馬修斯在明暗交替中明白了付出的代價,他緩緩點頭,“偉大的伊斯塔神明,您必将重新歸來。”
安娜緩緩睜開眼,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圍化作齑粉的村莊,按住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帶着惶恐與不安,“神父,我應該已經死了。”
馬修斯将一枚背生雙翼的蜥蜴銀質飾品挂到胸前,面帶微笑的看着安娜,
“安娜,我信奉的神明是伊斯塔神明,正是祂的偉力讓你從死亡中歸來。”
馬修斯站起身,朝着安娜伸出手,”安娜,你不是渴求一場旅行,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安娜遲疑地從地上起開,有些惶恐的随着馬修斯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還算活着嗎?”
【警告,警告,檢測到伊斯塔能量波動。】
【F56390世界遭到伊斯塔邪教徒獻祭,虛空與現實位面出現短暫接觸,已确認無一人生還。】
【邪教徒:馬修斯】
馬修斯從黑暗中蘇醒,也許是預感到死期将近,許久未曾回想起的往事全都浮現在腦海中。
馬修斯支撐着衰老的身體,顫巍巍的從塵土遍地的教堂中站起身。
他四下張望,渾濁的眼珠中世界一片模糊。
在意識到那個安靜跟随的身影這次沒有出現在自己身邊後,馬修斯頹然坐地,蒼老的雙手覆蓋住面部表情。
随後,他意識到口袋中多出的物體,帶着抗拒般的心情将它拿出。
馬修斯不斷親吻着那對眼珠,低聲喃喃自語,“安娜,你為何再一次不告而别。”
靜靜矗立在教堂門口身披兜帽的身影,此時才緩步進入不知名的小教堂中。
輕型盔甲在走動中發出輕微撞擊聲,幾縷銀色長發從兜帽中滑落。
馬修斯已經失去了支撐他不斷逃脫追捕的動力,面對很可能是審判團的成員,他也沒有力氣去探究來人的身份。
直到清風朗月的聲音響起,才喚回馬修斯的神志。
那個威嚴的中年神父已經變成白發蒼蒼的老頭,他懷着痛苦與内疚看着審判團團長卡洛在他面前顯露真容。
“卡洛大人,沒想到是您親自來追捕我,我這種無名小卒受寵若驚。”
卡洛解開兜帽,将懸挂在背後的寬柄巨劍取下來,沉重的劍身上雕刻繁複精美的花紋。
他将劍指向馬修斯,翠綠的眼眸冰冷無情,沒有絲毫溫度。
“馬修斯,審判團前任觀測者,違背聯盟規則,啟用違禁儀式将死者靈魂困于腐朽肉身,你可知罪。”
馬修斯搖搖頭,“在您面前,我無法說謊,我不認罪。”
他低頭緊緊攥着那對眼珠,“但我希望您能為我帶去最後的終結,我會與我女兒一起魂歸伊斯塔懷抱。”
卡洛聖潔的面容流露出幾分憐憫,他将手中的闊劍重重揮下,馬修斯幾乎是面對笑意的要迎接死亡。
但是,闊劍并沒有斬向馬修斯本人,而是對着他身後無形的空間斬去。
伴随着無形的慘叫,馬修斯神情恍惚後,逐漸恢複清明。
他被狂熱信仰沖擊的神志與心靈同一次重新完全被他自己所掌控。
馬修斯如佝偻的蝦米一樣,蜷縮在地面上,沙啞的開始最後的悔恨。
他想起來的了,安娜無數次朝他祈求徹底死去,安娜不斷腐蝕潰爛的身體,一次次前往戰場,疫病爆發地區收集死亡時安娜驚恐的眼神。
還有,為了掩藏行蹤而被犧牲的普通人。
他不自量力想要利用伊斯塔的力量,最終隻是徒勞的延長自己女兒痛苦的時間。
他已經變成了散布死亡的傀儡。
卡洛單膝跪地,撫摸着馬修斯,眼中的冷漠褪去,翠綠的眼中帶着真切的哀傷。
卡洛從馬修斯身上看到無數被虛空操縱無辜之人的縮影。
因為極端期望而被趁虛而入的觀測者,他的懲罰已經結束。
“是安娜,聯系的您,對不對。”
“嗯,安娜小姐希望我能将她熟悉的神父重新帶回來。”
馬修斯趴伏在地,他為了複活女兒,把自己獻祭給虛空,又為了躲避審判,帶着女兒投入另一股力量懷抱。
最後一無所有,真是諷刺。
馬修斯神父長久的抽搐後,徹底失去氣息。
他的身體化作一堆齑粉,隻留下被黑袍包裹的兩顆眼珠。
随後,一同化作粉塵,徹底混合在一起。
早在儀式完成時,馬修斯生命就不屬于自己,在卡洛斬斷施加在他身上的影響後,他的生命也走到盡頭。
“伊斯塔,你的回歸毫無希望。”
卡洛看向空無一物的虛空,宛如看到翻騰不息的虛空之海,裡面存在着無窮無盡的原初之欲,無數魔物和詛咒從中孕育。
卡洛撿起地上的色的邀請函拿到手中,沒有任何詛咒降落到他身上。
他請歎口氣,現在,喜喪神正通過“餌”掀起無數詭谲,折斷無數人的幸福,但他已經被排斥出去。
對于喜喪神來說,他沒有價值。
此時,通訊器中傳來隊員興奮的聲音,“團長,鈴巫女已經回到聯盟總部。”
卡洛将銀色的十字架在手腕纏繞兩圈,對着站在身邊的蘇三輕和霍熠笑了笑,“不知名的朋友,希望這出戲劇讓你們滿意。”
蘇三輕和霍熠對視一眼,霍熠鋒利的眉眼微動,他将修長的指尖放在薄唇邊,示意蘇三輕噤聲。
黑色的瘀斑在他手背遊走。
場景開始破碎,蘇三輕神情恍惚的從沙發上起身。
她手中的銀色十字架已經褪去僞裝,顯露出背生雙翼的蜥蜴形象。
周秋鈴坐在她對面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書籍,頭都沒擡,“你睡了四天,留給你選擇副本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