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知柔未能得到阿娘的回複,好在她也不過信口一問,并不執着于此。
待解了題,她像一隻興奮的小雀兒,圍着林禾叽叽喳喳,等星回來喊,便回了自己院裡。
翌日,天氣晴好。
知柔和魏元瞻結下了初步的友誼,但在宋家家塾,她黏的最多的人卻是宋祈章。或者反過來說——宋祈章總愛纏着宋知柔。
“四妹妹,明日你會去嗎?”宋祈章占用了宋培玉的位子,兩條腿抻得老長,“說好春天一到,你就要陪我下河捉魚的。你沒忘吧?”
明日皇後殿下千秋,不僅宮中設宴,民間也将舉辦燈會。前不久上元節,知柔未能出府,明日這個熱鬧,她當然想瞧一瞧。
“記得。”知柔說,“不過能不能出去,我得詢問……母親的意思。”
除了在星回面前,她當着旁人的面,還是得稱二太太一聲“母親”。到底澀口,總要延捱一下才吐得出。
“這不難,我讓姐姐去跟二叔母說,說她……說她想和四妹妹一塊兒放燈……總之,這件事兒包我身上!”宋祈章得意地揚揚下颌。
正值二人說話,門外走進來一道青色的身影,至二人案旁,居高臨下地瞧他們。
宋祈章擡頭,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懶懶道:“你再等等,先生不是還沒來麼。”
宋培玉笑道:“這是我的位子。”
“要不你和我換吧,如何?”宋祈章忽然問。
宋培玉睨着他,無端端生出些難壓的火氣,好像隻有“他們宋家”才是矜貴的,而他,隻沾了個姓。
“我跟你換能有什麼好處?”唇畔不由帶上兩分譏诮。
宋祈章沒被他這樣反駁過,一時意外,擡眸冷睇上去。
宋培玉仍在笑,卻欠揍極了。
“二哥哥别理他,坐哪兒都一樣。”知柔适時開口,等宋祈章看過來,她還附上一枚淺淺的笑,十分可愛。
他這才把冷漠的神色稍緩了,起身和煦地說:“那你散學等等我,一起走。”
這幅兄妹情深的畫面跳入魏元瞻眼中,不難看,但有些晃眼。
“還說要和我玩。三心二意。”他輕哼一聲,目光扭向另一邊,把玩他的短刀。
蘭晔依稀聽見主子發話,微微俯身,“爺說什麼?”
“出去。”他冷淡地回答。
到了第二日傍晚,許月鴛果然準許知柔與其他人一同出府,去市集燈會上逛一二時辰。
宋含錦和知柔一輛馬車。
她就着小桌坐下,揭開一盒點心。
從這裡去琉璃街尚要一會兒功夫,宋含錦一面看書,一面用兩口糕點,安靜得像掉到沙漠裡,毫無回音。
知柔雖然不慣,卻也閉緊嘴巴,隻時不時地往她臉上瞟兩眼。
她的動作被宋含錦察覺,眉頭輕鎖,眼皮卻未擡一下:“想吃就吃,自己拿。”
知柔非是嘴饞,而是在認真地端詳她。
說來奇怪,她入京城已足五月,同一個屋檐下,竟與三姑娘從未有過交談的機會。依她平日觀察,這位三姐姐除了傲慢,卻也并非驕橫無理之人。
“三姐姐上次說,凡有能耐者,不論出身如何,旁人都不該輕忽。”
這是宋含錦在宋老夫人面前說過的話,評的是前朝開國功臣劉溫早年受盡冷待,生活凄慘一事。
眼下被宋知柔用脆生生的嗓音說出來,宋含錦翻書的手一頓,擡起眼睫。
她注視知柔一會兒,難得應了一句:“我說過的話,四妹妹竟記得這麼清楚。”
“三姐姐,你覺得我怎麼樣?”知柔稍稍傾身,一雙黑眸隽秀,像淬了星。
宋含錦挑眉:“你什麼意思?”
“我将來也可能會有能耐啊。”
這話出自一身份尴尬的人之口,難免有虛張聲勢的嫌疑。宋含錦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笑開。
知柔見狀倒也不惱,慢慢挺拔腰身:“三姐姐不信嗎?”
馬車裡就她二人,時機難得,她将話匣子打開,如同朋友聊天似的。
“我從前在我們縣裡可是拿一根棍棒打跑了一群人,還有程武他們——我在那邊私塾裡的同窗。他們總是捉弄我。”
“有一次,我在我的書卷裡藏了千香草,他們想撕我的書,卻被千香草弄得渾身發癢,最後隻能求我救救他們。”
後來第二天,他們就翻臉了,四五個男孩兒把知柔堵在巷口,說要給她點顔色瞧。
那巷子逼仄得不見首尾,她被困在人牆中,隻是怒,并不害怕。
當先的男孩兒被她瞪着,心裡不快,故意搡她一把:“看什麼看?小心我将你的眼睛挖出來,送給你爹!”
說完,與周圍幾人互對兩眼,連道忘了忘了,“她沒爹,隻有個寡婦娘。”引起一陣哄笑。
她不堪其辱,拿書用力砸在男孩兒膝頭,趁他吃痛俯身,鑽空跑了出去。
“若論逃跑的本事,整個銀溪縣都挑不出比我更厲害的人。”摒去那些挑釁的話,知柔将結論簡潔地講了出來。
宋含錦聽着,笑容一點點收斂。
在今日之前,她從未靜下來和宋知柔說過話。
其實她們之間沒有仇怨,若非要指一個,便是她與林禾的到來打亂了她的生活,趕走了鄭氏。
是以,宋知柔之于她,不過一個令人厭惡的名字。她不會去鑽研她的過往,更不曾想到她竟這般……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