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父輩在花廳前互相作揖時,宋家小輩們正在廳上給許老夫人拜壽。
知柔自知尴尬,從始至終就立在角落裡,看他們向許老夫人磕頭,道好聽的祝詞,接許老夫人給的紅封……
她漠不關心地看着,直到魏鳴瑛走了進來,微笑着喊了一聲:“外祖母。”便算作見禮,沒有磕頭。
魏元瞻落後她一步入内,見她如此,自然也就站在那兒,和她一樣,喚了聲外祖母。
許老夫人坐在條案右邊一張太師椅上,穿绛紅色壽字紋錦袍,下巴颏兒尖尖的,氣度優雅,年輕時候大約是個美人。
此刻,她笑容未改,親切地招呼他二人上前,仔細端詳一會兒:“長高了,也生得愈發俊俏了。”
話罷從身邊丫鬟手裡拿兩個紅封,一視同仁地遞出去,好像并不計較他們欠奉的叩禮。
因這一點,知柔的目光總在他二人身上打轉,魏元瞻似有察覺,時不時地偏過頭。
視線一旦落到她身上,便難以挪開了。
她的打扮……喜慶,張揚,像個窗花中走出來的四喜娃娃。
思及此,魏元瞻忍不住覆睫,嘴角卻不動聲色地翹了翹。
許老夫人過壽,來的都是一家至親。林禾一個妾室,沒有到這兒吃席的臉面,宋從昭又懷公務在身,無法親至,知柔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個無問津者。
待衆人皆入廳落座,許老夫人忽然看見了她,擡一擡眼角,問:“那是個什麼東西?”
許月鴛坐在她下首稍近的位置,聞言将知柔輕睨片刻,回首笑道:“母親,那是我家四丫頭。”
說着沖知柔招手:“柔兒,來,到老太太跟前兒磕個頭。”
知柔一時有些懵了,沒想過她也要行禮。
見滿屋子的人都朝她望來,不好意思不動。于是走上前,撩起裙擺在正中跪下。
“知柔給老夫人拜壽,祝老夫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①,安樂無極。”複一叩首。
她的禮儀絲毫糾不出錯,模樣又生得齊整,最叫人意外的是,聽她談吐,沒有一字可與粗野沾邊,竟是真的讀過書。
宋含錦這才第一次正眼看知柔。
她原本勸母親帶上她,是存了讓她出醜的私心,誰承想宋知柔能如此應對。
許老夫人微微一哂,哪來的四丫頭,不過一個外室之女,也值得帶到許府來污她的眼睛。
心中不屑,面容卻端得和藹:“起來吧。”
從角落現身人前,有沒見過知柔的開始低聲議論,不止議論她的身世,還議論她那副奇異着裝——那是許月鴛支使嬷嬷為她穿上的。
許月鴛一樁心病,就是不願意叫自己的妹妹看了笑話。她要博一個賢良的好名聲,也要叫人知道,她的婚姻并沒有因為一個四丫頭而變得不完滿。
欲蓋彌彰,過猶不及。
宜甯侯夫人在小姑娘身上睐一眼,微不可察地牽了下唇。
侯夫人許月清的容貌與許月鴛有六、七分像,隻一雙杏眸偏冷,自尾端略往上挑,辨不出她的年紀,仿佛卷軸上最清嘉、最端莊的仕女,歲月無法将她描畫。
看着自己的姐姐弄巧成拙,她禁不住,還是笑了一聲,那細微的聲音落入許月鴛耳中,不由得捏緊十指。
“那便是四妹妹?”
主位右手邊第二張椅子上,魏鳴瑛挪了下身子,湊近魏元瞻,小聲地說:“她穿成這樣,是為了紮外祖母的眼嗎?”
話一出口便笑了:“她若早來幾年,一定與我投契。”
“你又看上她了?”魏元瞻提眉,目光投在知柔身上未動。
須臾,他唇角一勾:“你上一個‘親’妹妹也在這。”說的是宋含錦。
魏鳴瑛聽完顔色大改,瞪着他咬了咬牙。
馬車上的事,魏元瞻不曾氣消,眼下疏通出來,笑容都愈發真切了。
魏鳴瑛不甘心,非要反譏一句:“你的‘親’兄弟正在看你呢!”
魏元瞻扭頭,身旁宋祈羽不知是聽見他們說話,還是餘光掃到他的動作,适才将臉側過來,對上他的目光。
他輕窒了一下,就聽宋祈羽道:“世子有話要說?”
“沒有。”
魏元瞻面色收斂,不防耳畔又跌進一聲:“那天,多謝世子送舍妹回來。”
他眉尖輕蹙,極快地看了宋祈羽一眼,随口答道:“舉手之勞而已,表哥客氣。”
宴席設在傍晚,小輩們在花廳閑坐一陣,便自去院裡玩耍了。
知柔是生面孔,與誰都不熟,連自家幾個都不愛理睬她。直等大家一應散去,她才跳下凳,獨個兒踅入遊廊。
許府的建造頗似江南園林,粉牆黛瓦,花木繁疊,陽光透過漏窗斜映出來,是一種淡墨清染的韻味。
知柔有了前日的經驗,不敢走遠,見廊道盡頭豎一窄門,金芒氤氲,樹影搖晃,不自覺踱了過去。
甫入眼簾的是一株柿子樹,比飛檐還高,火紅的果實曝在穹幕下,一瞬間叫她想起小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