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高處走,腳下的情況就越複雜。如果不小心,腳底一滑,倘若仰面倒下倒還好,但若面部往下倒去,就會有毀容乃至傷到眼睛的風險。
丁一走得很小心,邁出一步後,都會停一小會,确認腳底沒有危險後再邁下一步。踩在碎瓷片上,總會有嘎達嘎達的聲音。她想在這堆看起來不起眼的碎片中,尋得一個近乎完美的瓷器。最下方的那些,應該全都是被人挑揀剩下的,怕是隻有頂上,還會遺留一些“孤品”。
費了好大的力氣,丁一才堪堪站到最上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耐心地翻找着。沒想到頂上的光景沒比下面好多少,甚至下面還有幾個成色更好的。丁一越看,心越沉,興緻比開始時減了不少。
“滴滴滴。”
是手機倒計時的聲音,半個小時很快就到了,可丁一手上空空如也。往對面“戰場”望去,陳烨并沒有走到最高處,依舊還是在那小瓷山的最下面挑挑揀揀。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個素色的陶瓷杯,器型也很常見,和自己第一次找到的那個相比簡直差遠了。隻可惜那時候的丁一還瞧不上手上的那個,直接給扔掉了,哪成想現在居然一個也沒撈到。
結局已定,丁一準備從這小山坡上下去了。剛邁出一步,腳底的瓷片隐約有往下滑的趨勢,吓得她趕緊把腳收了回來。
她往下望了望,突然發現這瓷坡竟然有些陡。爬上來的時候隻顧往上看,等到要下去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了勇氣。丁一在八歲的時候,和鄉下的哥哥一起上山放騾子。騾子被留在山頂,她和哥哥兩人下山回家吃飯。哥哥從小在鄉下長大,上山下山對他已經是小兒科的事情。尤其十多歲的男孩子,最喜歡追求刺激,所以下山的時候根本沒有等丁一,一個猛子就往山下沖。
下山的速度極快,丁一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哥哥像一個被射出的彈弓一樣,飛了出去,隻留自己一個人在山頂上。
盡管有些害怕,但還是學着哥哥的樣子往下沖,殊不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下山的速度,越跑越快,嬰兒肥的臉一顫一顫的,擰着眉心,雙手握拳,隻想快點停下來,可終究無法對抗地心引力。
眼看着哥哥越跑越遠,丁一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速度快到她無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有一瞬間内心還想着:要不就滾下去吧。還沒等想完,身子直接撲倒,往山腳下滾去。
丁一當時并不覺得疼,隻覺得周邊好像有人一陣陣的驚呼,等停下來的時候,立刻就圍上了一群人,裡面也有哥哥。她的胳膊兩邊有了許多擦傷的痕迹,幸運的是,一點都沒有磕到腦袋。
直到過幾天丁一才知道,自己如果再多滾一會,就會滾到溝裡去了,可能是她幸運,撿回了一條命。
可自那之後,丁一就害怕一切與下山有關的活動,就連運動軌迹相似的也不可以,她害怕失重的感受。
剛剛腳底一瞬間的打滑,将這童年的記憶又抛在了她的面前,心不自覺地揪了起來。丁一嘗試着邁出一小步,但剛剛伸出去的腳,很快就收了回來。
正午的太陽正是最烈的時候,由于緊張,丁一的鼻頭已經爬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看到了陳烨正在下面等着自己。丁一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她明明不想跑着下去的,可是哥哥一路跑,害怕自己被丢下,也不得已地跑着。這時候也是一樣,她不想這麼快下去,但陳烨在等着她。
好像,不下去不可以了。丁一又拿出了兒時那莽夫般的“勇敢”:大不了摔一跤。
相似的劇本即将再次上演。
“丁一。”陳烨察覺出有些不對,他看到丁一的腳前後試探了幾次,害怕她不敢下來,連忙出言提醒,“站在那裡不要動,我去接你。”
陳烨的話,讓丁一剛剛準備邁出去的腳,立刻縮回去了。這小坡對于陳烨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三兩下就到了丁一的身邊。
剛準備握住丁一的胳膊時,陳烨猶豫了。他脫下了自己手上的手套,剛剛在那瓷器堆裡翻了那麼半天,并不幹淨。
赤手握住了丁一纖細的胳膊。
有了陳烨的陪伴,丁一内心的恐懼頓時減去了大半,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兩個人就到了平地上。
“下次害怕的時候,記得喊人幫忙。”
這是丁一,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小時候如果自己害怕做一件事情,媽媽的第一反應不是幫助,而是質問:“你怕它還做它幹啥。”
所以從小丁一就養成了獨立自主的性格,遇到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解決,好像在她的世界裡,就沒有麻煩别人的這一個選項。
陳烨是第一個和她說,害怕就找人幫忙的人。丁一仰起臉來看着陳烨,陽光自他身後射來,陳烨整個人都處在了背光之中,看不清面容。
他倒是把丁一看得很清楚。眸子裡蒙了一層水霧,在這微寒的冬日裡,竟感受到了一陣濃郁的潮濕感。連帶着先前在廠房裡的那個擁抱,也變得潮潮膩膩的了。
“小烨,你在外面幹啥子呢,吃飯了,趕緊進屋來坐。”
身後一陣聲音響起,陳烨知道是宋嬸兒來了。宋嬸兒叫宋明,是魏建國的妻子,從北方一路漂泊到南方打工,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魏建國,兩人便結為了夫妻。
她為人熱情,好客,爽朗的性格,讓陳烨打小就喜歡跟他相處。
“宋嬸。”陳烨招呼了一聲,“我們馬上就進去。”
“快點來哈,一會兒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