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樣的事,胡編亂造的我可不要。”王君效哪肯信她,甩手就要走。
晴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偏不讓他走。
“小丫頭你和我個老爺們拉拉扯扯,成什麼體統!”王君效受不了她動手動腳的做派,生怕她發起狠來,能把他半邊袖子給撕了。
“我不叫小丫頭,我叫晴雯!”晴雯揪扯他的衣袖不放,大喊:“您喊我一聲,我立時就能補出來。”
因這邊鬧得動靜有點大,管家萬隆提着掃帚探頭過來,王君效見自己衣襟大敞,不由老臉一紅,忙攪起袖子,将小丫頭一掌撂倒:“你叫晴雯是吧,老夫記住你了。”
晴雯連忙趴在地上,翻開脈案空缺處,王君效好整以暇地掃了一眼,抱臂旁觀:“我看你怎麼編。”
“這裡是‘澀緩甚明’,這裡是‘理骨分筋’,這裡是‘法夏二錢’,這裡是‘厚樸一錢半’。”晴雯咬破食指,以血為墨,像畫符一樣在空白處添補,邊寫邊念:“此處是‘行滞溫脾而止痛’,此處是‘戒香燥油膩’……”
脈案簿冊一頁頁翻過,王君效看了不免咋舌,她所寫的内容,好像都是從自己心裡蹦出去的話一樣,一字不差。
晴雯補完最後一字,才支起上身,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抹去額頭上的汗珠,自信飛揚地說:“王正堂,就是一字不差!”
王君效奪過她手裡的脈案,又從前逐字細看,翻到最後,才确信她沒有信口雌黃,的确是一字不差。這姑娘求學的誠心他是切實感受到了,可對她學醫的初衷,則疑惑更深了。
人是會撒謊的,語言可以矯飾,志量可以僞造,唯獨心是不能自欺的。他需要另做調查才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巨大的考驗等待她通關。
“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非聰明理達,不可任也;非廉潔純良,不可信也。①”王君效攜了脈案,一字一句地說:“你求學的誠意我知道了,我信你有仁心,也很聰明,但有一樁事,不得不提前告知。”
晴雯聽他語氣,已經松了口,立刻叩首道:“願聞其詳!”
“你想學針灸之術,說難也不難,隻是我王家的針灸術傳男不傳女,你若想求一個例外,還得做點犧牲才行。”王君效微眯着眼,漫不經心地捋了捋胡子。
“什麼犧牲?”晴雯皺眉問。
“要你半夜三更褫衣呈露,陪老夫快活一宿!”王君效悠然斂衽整衣,撣了撣身上的灰,才撮唇揚眉道:“如此,你還要學麼?”
晴雯的腦子就如油果子下鍋,嘭的一聲炸開了,她噌地從地上跳起,雙手抱肩,頭也不回地跑了。
是她想錯了,什麼大醫精誠,仁心仁德,什麼救死扶傷,人間菩薩。擱在王君效那糟老頭子身上,就是放屁!
王君效垮下臉來,也知道自己玩笑過了,可不這樣,怎麼打消那丫頭的念頭呐。
他低頭看了看字迹工整的一簿脈案,心頭倒有幾分可惜了。
晴雯窩在房中,面壁垂淚,她到底要怎麼辦,林姑娘的病經不起拖延了,若她不能将針灸術學到手,如何救得了绛珠仙子?
仙子給了她玲珑一竅,自己的心房卻因此有缺,這輩子嫁不了人、也生不了子,連脾氣都不能發,孤獨一世,何其寂寞。她若不能學醫報恩,還在這紅塵濁世裡久耗什麼呢?
王君效不是好人,但他的醫術是真的好,幾針下去就能将病危的林老爺救活。哪怕要三百金的束脩不算什麼,大不了她再繡個炕屏出來求賞。可是那臭老頭,要她的清白!
晴雯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火,食不下咽,睡不能安。她翻身起來,在燈下翻醫書,誰知越看越入迷,先前的心煩氣躁、憤憤不平都消失不見了。
當她看了一遍《銅人針灸圖》,似有所悟,将心一橫,解了衣帶,披着一條薄鬥篷,就提燈去找王君效了。
王君效剛洗完臉,正将熱帕子覆臉上解乏,隻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
“誰呀?”熱帕子跌落下來,王君效望着眼前寸縷不着的少女,舌橋不下。
“我知道了,要治療心疾,需在神門、少海、曲澤、内關、膻中、至陽、極泉等穴下針,隔衣不能施針。”
晴雯雙眸湛淚,身子微顫,她梗着脖子說:“下針差之毫厘,就要人命。所以,我要學這個,必要師父口傳身授,手把手教,需得将我這一生的臉面清白都舍了才行。為了林姑娘,我願意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