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钰艱難地從人堆裡擠出頭,快步上前兩腿一曲,窩進了留出來的空位裡。
燕隼的犧牲雖然給整個候鳥攏上了一層陰霾,但他卻意外地發現,比起悲痛和哀傷,死亡對于候鳥而言,更多的竟然是懷念和無懼的力量。
“……那群狗日的戰馬把雕鸮的摩托砸了,我他媽又得去找老頭提一輛。”楊飛辰下巴一揚,雷聲大雨點小地抿了一口酒,“就知道他們消停的這會兒準沒憋什麼好屁!”
甯钰托着腮,指尖一下下敲着酒杯杯壁,好奇道:“戰馬難道經常來找你們麻煩?”
“那何止經常!”楊飛辰大罵一聲,眉頭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我們跟他們的新仇舊恨海了去了,他們還他媽跟一群蜱蟲一樣,叮你腿上就不撒口,又惡心又不能不管,我真是服了。”
“還有這種事?”
甯钰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裡,戰馬就是一群走哪兒燒哪兒的戰争瘋子,整個世界全是他們的敵人,就是沒想到在這大群的敵人中,候鳥竟然是他們一直在糾纏的宿敵之一。
“可不嗎,惦記着我們的物資又從來沒得過手,想幹的惡心事還被我們打斷了好多次,記仇着呢。”楊飛辰哼哼一笑,幸災樂禍地歪過身子,“這回他們的老大離死就臨門一腳了,我看他們是恨不得跟我們同歸于盡!”
“那你們……”
幾道沉悶的鈍響從車廂頭尾兩側傳來,挂車的速度明顯減慢,輕微搖擺的車身晃起杯中酒液,車頭似乎是在變更行進路線。
甯钰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完全沒理會車廂的變向。
“怎麼回事?”他轉過頭好奇道,“你們這兒的挂車還帶漂移的?”
“……你别擔心,都是常規操作!”
楊飛辰擰着眉一揮手,視線在酒精作用下開始朦胧地飄忽起來。
“平時為了安全起見,在不好走的地段,我們會暫時把通道收起來,變成縱隊繼續走,讓偵查隊在前後警戒。”
“但是沒事兒!”他突然拔高嗓門一把搭上甯钰的肩膀,手舉着酒杯快要喂到了自己鼻子裡,“隻要過了這段路,通道就會重新接上了。”
“好的蜂虎大哥,咱們先把腦袋從杯子裡拿出來,省得一會兒他們說我要暗殺你。”甯钰緩聲哄着他把酒放下,看着楊飛辰幾乎一口倒的酒量,默默架起他的胳膊扶正。
“甯钰我跟你說,咱們現在在的這車廂是晚上最熱鬧的……”
楊飛辰伸手一擋,聲音卻越來越輕,拉長的聲調變成幾句嘟囔在他嘴裡左右打轉,最後幹脆就隻動嘴皮不出聲了。
甯钰歎了口氣,重新伸手把已經東倒西歪的人拉回座位:“下回我還是請你喝糖水吧。”
一道奇怪的注視從他前方一閃而過,甯钰下意識擡起頭,眼前的人群卻是滿片嘈雜,完全沒發現任何讓他感到不适的目光。
他沒有立刻放下警惕,反而悄悄望向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藏起自己可能會引起注意的視線,隻用兩側餘光觀察起周遭的動靜。
那道目光再次出現,這一回甯钰立即捕捉到了它源頭的大緻方向,等他挪過眼去,那股怨念和陰鸷卻又蕩然無存。
視野中隻看見一群人圍在桌邊相談甚歡,其中還有剛才那個眼熟的黑發男人,他正和周圍人嬉笑着,眉眼間滿是友好随和,完全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難不成是他感覺錯了?
甯钰收回視線,在心底畫下一個問号。
楊飛辰那半杯酒硬是拆成了無數小口,喝到最後甚至還在養魚,甯钰跟帶小孩似的,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跨服聊天。
身前的桌子突然被猛地一掀,直将杯裡的酒潑灑到他們身上。
“……我草!”楊飛辰被潑了個激靈,大罵一聲騰地站了起來。
高壯的身影蓋過頂部燈光,藏在眉弓陰影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們,扯出一個毫無誠意的挑釁笑容。
“我是說哪兒來的騷味,原來是這兒拴了兩條雕鸮的狗啊。”
甯钰也有些不快,卻還是托住歪斜的桌面,試圖交涉:“哥們兒,你要這麼說那就沒意思了吧。”
楊飛辰的臉被酒精漲得绯紅,伸手直指比他高了快一個半頭的秃鹫啐道:“你個脖子頂瘤的死*玩意兒,我要是狗,你就是被我日爆的狗日東西,别以為雕鸮不跟你一般見識,我他媽就也能忍你!!”
他的酒性上頭,甯钰根本攔不住這場劍拔弩張的争鬥,隻聽見楊飛辰喋喋不休地爆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掃射粗口,拿着堆積如山、毫不重複的拉圾話,變着花樣地辱罵跟前的秃鹫。
秃鹫本就粗犷的臉頓時又泛起一陣菜色,他額上的青筋爆動,擡起肌肉虬結的手臂一把抓住楊飛辰的腦袋,狠狠砸向桌面。
甯钰的反應先來一步,迅速出手直擊秃鹫薅着楊飛辰的手臂,卻因為雙方體格差距過于懸殊,那力道隻是撞偏了胳膊,硬是沒能砸開束縛。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秃鹫狹長的眼睛一轉,冷笑着丢開手裡的楊飛辰,掄起手臂就朝甯钰砸來。
巨石般的拳頭直沖面門,甯钰暗罵一聲,剛要閃身躲避,那極具壓迫感的拳風就被半道截停,凝固般僵直在半空中。
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橫來的手擒住了秃鹫的手臂,在周圍乍起的驚呼聲裡,帶着恐怖的力道反轉扣下。
痛苦的哀嚎立即響起,先前的黑發男人也匆匆朝他們這邊趕來拉架。
“是雕鸮……”“雕鸮來了!”“别打了别打了!”
秃鹫掙紮着大呵一聲,脖子上的血管高高隆起,可根本來不及動手,就被那隻手按着腦袋狠狠砸向車廂地面。
金屬闆發出咣的一聲巨響,整個車廂似乎都随之一震。
秃鹫的掙紮沒有停歇,那隻手也不留餘力地抓着他的頭繼續撞向地面。
甯钰拉着脫困的楊飛辰堪堪起身,睜大眼睛看着眼前單方面虐殺的戰局,完全不敢出聲。
李鸮甩落手上的血迹,一把抛下暫時服軟的秃鹫,異色的眸裡帶着冰冷的笑意,從左到右橫掃過車廂中的所有人。
“一個問題,誰先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