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钰擰着眉,面朝木闆間透亮的縫隙,心底想着怎麼連消毒都得人幫忙,莫名感到一陣丢人,又不想把場面搞得太尴尬,趕忙随口扯了個話題。
“那個,多謝你了。我們要不換個位置,你會不會看不清?”
按在肩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他剛擡起肩胛就被摁了回去。
“别亂動,能看清。”
“這麼黑你看得清?”
甯钰話到一半,突然又打起警惕:“你不會在騙我吧?”
“騙你有什麼好處?”
瓶罐叮當作響,冰涼過電的刺痛從後背直穿心口,他一下子弓起背,痛呼出聲。
扣住後脖頸的手紋絲不動,連頭帶肩地往下摁緊:“忍住,你如果不想要這層皮,我就幫你割了。”
“别!”甯钰哀嚎一聲,雞皮疙瘩沿着脊椎起了一路,“能忍能忍!”
瓶蓋旋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李鸮擱下雙氧水,扯開紗布開始一圈圈包緊他後背的傷口。
傷口的灼痛随着時間一點點消散,甯钰配合着他的動作擡起手,被這異常沉默的氛圍搞得有些無所适從。
他硬着頭皮再次搭話:“那個……之前你扔刀子的那幾下是從哪兒學的,看起來不像野路子,能不能教教我?”
“保不了命,學了沒用。”李鸮的語氣毫無波瀾,他扯下最後一節紗布,拿膠帶固定完畢後,擡手拍了拍甯钰的肩頭,示意處理結束。
“怎麼沒用?技多不壓身啊。”甯钰展了展後背,重新套回了上衣。
李鸮卻沒再接話,任由話頭徑直掉到了地上,甯钰的心裡正泛着嘀咕,剛要轉過身,就聽見那道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後突兀地響起。
“你在找你父母?”
甯钰轉至半道的動作一頓。
天災降臨那天,世界陷落,規則解構,所有秩序條例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通訊網絡被不明磁場幹擾阻斷,原本唾手可得的消息情報,變成了散落在生死之間的危險星點。
原本幸福快樂的生日,變成了噩夢地獄的伊始。
他一個人守在家中等待,想象着全家的歡笑和蛋糕彩帶,可天光亮起,來人不是父母,而是一場将天地撕碎的漫天火雨。
無數拖拽着火焰的火球砸落在地,發出讓人絕望的毀滅巨響,建築震顫崩塌,哭号與慘叫響徹天際。
甯钰隻是抱着相框躲在床底,相信父母一定會在災難結束後回來找自己。
而直至此刻,這場無盡的等待已然變成了更虛無的追尋,世界也在混亂中度過了足足十六個年頭。
“這你都知道,你是不是真認識我啊?”甯钰半開玩笑地輕聲笑道,他回身披上外套,想了想也沒什麼值得隐瞞的信息,“雖然是在找吧,不過目前為止其實也沒多少消息。”
“他倆一直都神出鬼沒的,所以我覺得這次應該也差不多,頂多是時間久一點兒。”他提着敞開的雙肩包,一排排地摸黑認藥,邊搜刮起物資邊補充道。
玻璃瓶身時不時地互相磕碰,發出幾聲局促的尖銳聲響。
“你做快遞員也是為了找他們?”
“說實話嗎?”甯钰放繃帶的手一頓,“也不全是,畢竟人在這個世道也得吃飯啊。”
他的步子轉到排架的另一側,視線留意到了挂鈎上的老式工牌。
月光把工牌上的黴斑打亮,左側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副顯眼的西方人長相,褐發碧眼,笑得和藹可親。
本想再找些其他線索,牌上的文字信息卻已經被黴菌和水漬侵蝕得一幹二淨。
甯钰盯着照片,總覺得有股莫名的熟悉,一番回憶,卻還是記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号人。
“走了。”
迎面停下的人影把月光截斷,甯钰尋聲擡起頭,隻看到李鸮在黑暗裡反着光點的眼睛。
他直起身讓路:“你事辦完了?”
李鸮應了一聲,徑直朝來路方向快步走去,甯钰落後幾步,正好把那聲尾音收進耳中。
潮濕的穿堂風帶着腥臭撲來,地下隧道内的應急燈忽明忽暗。
來時的入口上方有異化體把守,按原路返回并不實際,然而安全屋位于單向隧道的底部,即便要另辟蹊徑,恐怕也不得不經過原本那道井口。
李鸮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像是完全不在乎會不會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但顯然,緊跟在他身後的甯钰并不這麼想。
甯钰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趨,生怕自己一個遲疑,就又會被異化體盯上開刀。
哒哒的腳步聲回蕩在隧道之中,襯得周圍環境越發幽寂,随着距離越接近入口的鐵閥處,隧道裡讓人反胃的鐵鏽味就更加濃郁,甚至連空氣都好像開始變得粘稠凝固。
閥門的入口被先前的攻擊撞得變形,變成一道卡在井道裡的堅硬防護,粘膩的綢液緊貼井道,正沿着變形的缺口縫隙,緩慢地向下淌落着。
甯钰被那道一亮一滅的昏黃燈光照得眼底發酸,在燈亮起的片刻,他留意到遠處的地面上,已經蓄積起了一堆快要成型的異化體粘液。
不安的預感在心頭油然升起,甯钰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李鸮握着短刀的手就先一步橫攔在他身前。
地面上的粘液察覺到二人的氣息,如病毒般加速分裂複制,眨眼間就在原地生長成一堵流轉着灰黑稠霧的肉牆,密密麻麻的肉芽從牆上生長而出,如同一條條帶刺的長鞭般垂落在地。
早早攀附在隧道牆壁上的粘液也顯露出了嗜血的真面目,像是蛇首般懸垂在道壁附近,明目張膽地步步緊逼,挑釁着試探他們手下的底細。
冷汗從包紮完的背脊上點點滲出,傷口傳來了幾陣連串而短促的鑽心刺痛,甯钰的眉頭緊鎖,咬緊牙關緊盯着眼前的異化體大氣不敢出。
他下意識地背手摸上腰後的武器包,可落下的手卻一下摸了個空。
甯钰的呼吸一滞,這才回想起他的武器早在第一次遇襲時,就已經掉在了外面。
李鸮一言不發,持着匕首壓低重心,完全将甯钰擋在自己身後。
下一秒,驟起的銳風劃出道道風嘯,細長的黑色粘液如箭離弦,凝結成數道硬化的尖刺朝着二人猛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