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被擁着闊步跨進院中,沉着臉掃視了一圈區區裡正的家,看這一周奢靡的裝飾,終是冷嗤一聲低嘲道,
“我竟是不知,一個裡正的‘府邸’,比我這個縣令的還要排場。”
史孝義軟着腿幾乎跪坐在地上,堂屋裡偷看的婦人哭喊着冤枉奔到院内噗嗤跪下,嗓門大過天這臉上愣是沒一滴眼淚。
“縣令大人,這裡頭一定有誤會,當家的這些年來為村裡操透了心的。”
瞧着她滿頭銀钗跟滿臉的脂粉,陸承武臉上的嘲諷之意更甚。
周圍村民盯着趴跪在地上的裡正一家,左顧右盼的竊竊私語,聲音很快愈演愈烈。
“六年以前,先帝在位之時,桐州天災,朝廷撥款撥糧,兩年災害,死傷無數,兩年後特批桐州之内,稅收減半,這條條框框的都記錄在案,我倒是想問問,梧桐村内的村民可對此事有印象!”
縣令大人這話一出,民衆全都炸了鍋了,他們這些年來哪裡有得到過一點半點的好處,連稅收災後都還提了兩成,民不聊生。
“大人!此前天災,村裡人還聚到裡正家裡求着想辦法,讓裡正上報縣衙,最後都無疾而終,災害過後,裡正說是需要重建桐州,我桐州人民都得盡上一份力,三成的稅收又足足提了兩成,那幾年可死了不少人!”
有人說話,其他人紛紛迎合,一時之間,史孝義從一個被擁護的裡正到人人喊打不過一瞬間。
他整個人癱軟到地上,渾身發抖得說不出話來,知道自己這是要完了。
刻薄的婦人與她兒子還要再鬧,陸承武不耐的揮了揮手,讓官差上前将人壓制住。
文修傑拱手上前,語調裡盡是慚愧,
“大人,若是需要在下,在下随時作證。”
“此前是我懦弱,實在放心不下家中長者,平白做了幾年懦夫,這一回,若不是雲野兄跟朗兄,怕是還在當縮頭烏龜。”
陸承武沉聲道,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不必自責。”
“你且跟本官一路上縣衙去,等定了這文孝義的罪,再回來可成?”
文修傑立馬拱手應下,這村裡的村民立馬蜂擁着舉手,表示他們也要去當認證的證人,個個義憤填膺。
陸承武找了幾個代表,沒讓所有人跟着,等差役壓着史孝義一家離開,陸承武這才緩步走到孟桑榆跟蕭雲野面前。
“大人明察,威武。”
孟桑榆揚聲恭謹道。
陸承武笑着擺擺手,
“現就要回縣衙,勞煩跟家中長輩打聲招呼,這次不便拜訪。”
孟桑榆微微應下,陸承武轉臉就看見蕭雲野面色蒼白,皺眉道,
“雲野兄,可是身體不适?”
孟桑榆稍稍搖頭道,
“家夫無礙,勞大人費心。”
蕭雲野掀起眼皮沖着陸承武示意,陸承武這才沒說什麼,轉身離開。
孟桑榆讓蕭朗跟着陸大人離開,若是有什麼事兒,家裡還能第一時間知曉。
蕭朗沉着臉應下,跟着陸承武離開,莫妙娘走到孟桑榆身邊,秀眉微蹙有些關切的詢問,
“嫂子,兄長可還好。”
孟桑榆沖她搖搖頭讓她切莫擔心,現下人既已經被帶走,她們也不必再留在此處,垂眼瞧着男人難掩蒼白的神色,擰着眉推着輪椅往外走。
本來圍堵在一塊兒的村裡人這下隻快速四散開,沒有人攔在三人面前,紛紛讓開之後瞧着三人離開的背影竊竊私語。
孟桑榆推着蕭雲野離開人群,走到回家的小路上,推着扶手的手背上突地被覆上一隻粗粝又硌人的手,她指尖動了動,沒有抗拒的推開,隻淡淡的推着人繼續往前走,妙娘乖乖跟在她身邊。
“夫人放心,為夫沒事。”
他臉都白了,孟桑榆自然不會信他沒事的鬼話,隻是推着人的速度更快些,趕到家中之時,招呼妙娘将史家的情況跟祖母她們說了,自己徑直推着蕭雲野進了廂房,半蹲下之後仰臉望着蕭雲野,柔聲道,
“夫君,先上床歇會兒,我去幫你熬藥,喝完藥再帶夫君上城裡讓老大夫看看。”
蕭雲野唇上毫無血色,此時凝着眼前的女孩兒竟難得的扯了扯唇,勾起薄唇牽出一抹笑意。
瞧他這幅笑得難看的模樣,孟桑榆微微擰了擰眉,視線帶着責怪,還未開口,就被眼前之人說的話加重了心裡的擔憂。
“夫人。”
“為夫腿疼。”
聽着這人有些可憐兮兮的語調,孟桑榆眉心緊緊的皺着,将要起身去給人熬制湯藥,随便将止疼藥添進去,好讓這人不那麼疼。
可還未起身,撐在輪椅邊上的手就被人輕輕按住,孟桑榆凝着眉仰臉去看這人,瞧着眼前人明明蒼白着臉竟還笑得出來,頓時又氣又笑。
蕭雲野握住手心這雙溫軟的手,引着這雙手緩緩貼上膝蓋,語調嘶啞,
“夫人别急。”
孟桑榆愣愣的擡眼,眸光深陷眼前之人那雙盡達眼底的笑眼中,她愣怔着頓在原地,這還是第一回瞧見這人直達眼底的笑意。
……他真的如此高興。
真是疼得傻氣了。
也可以說欣喜若狂,孟桑榆傻傻的頓在原地,愣愣的望着眼前人愈笑愈烈的笑臉,輕輕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