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白出現之前,王興德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笑夠了,有一種“完成了人生任務”般的滿足感,沉默且平靜的打量着他到過的每一個地方,警車、公安局、審訊室。
直到看到陸白。
貓科動物都喜歡毛茸茸的面料,這天陸白穿了一件高領的藍毛衣,少年老成的臉上稚氣未脫,一雙眼睛倒是格外的沉穩。
“你!”
王興德一眼就認出了對面這位不是真正的人,他緊張的左右看了一眼,他“做人”的時間不久,不知道人類社會還有攝像頭這種無處不在的眼睛。
眼看審訊室沒其他人,他急切又擔憂的跟陸白說:“你跟我一樣,也是貓吧?”
“是類人,不過跟你不一樣,我不是被抓來的。”對方糾正他。
王興德是繼王福貴之後又一個未經報備的自然類人,陸白頭疼的想。
類人,受人類活動影響和常年生物演化,加之劇烈的情緒波動或基因突變形成,鑒于此,貓狗演化過來的類人居多。類人個體一般根據演化前的生物特性不同,仍保留對應的體能特征,比如超強的奔跑能力,或者彈跳力。這或将成為可以完全進化成人的類人(也就是自然類人)的保守鑒别方式之一。——特種局生物進化研究所陳教授最新發布《特種生物社會化與進化倫理報告》
“那就好,那就好。”王興德沉重的坐回椅子,他的目光在陸白毛衣的花紋上停留了片刻,又擡頭望着他。那目光好像山溝溝裡的鄉親看待村裡唯一的大學生。
陸白莫名的在這目光下感動一絲慚愧,他擺正了姿勢,迫使自己嚴肅起來。
“你這個案子,證據确鑿,不容狡辯。之所以由我來再審一遍,是我們需要知道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跟你一樣的類人存在。是不是有人幫你?”
這段充滿人類社會司法名詞的話讓王興德隻聽懂了最後一句。
“沒有沒有,沒有幫。”他立刻否認。
“好,我從頭問。”陸白打開手中的文件夾,抽出一張紙,”你是什麼時候以類人的形态生活的?什麼時候變成的人。在此之前你是一隻流浪——貓還是什麼人的寵物?”
時間的概念,王興德還是有的。
“大概去年冬天。我以前也是在原來那個地方随便撿點什麼吃,或者弄隻鳥吃吃。那年冬天太冷了,下了好大的雪,我覺得怕是要凍死,後來……後來……”
後來,一條老狗“收養”了這隻貓。
老狗出門遛彎兒,遠遠看見在雪洞裡凍得迷迷糊糊的小貓。用舌頭舔幹淨它身上凍住的雪水,叼過去給主人看。主人——張兆興抽着煙,瞥了一眼老狗嘴裡的灰撲撲的小貓,
“啧,你弄隻死貓幹什麼,快扔了!”
抽完兩根煙,張兆興走到小區中間的水池裡解開拉鍊撒泡尿,然後慢悠悠的頭往家走。遛完狗,睡個午覺晚上去找幾個朋友喝酒或者打麻将,就是張兆興一天的生活。
老狗不死心,張兆興睡着了,它翻過家裡一樓的圍欄又去找。小貓在雪堆裡耳朵凍得發紫,老狗叼着它回到自己的狗窩裡,揣在懷裡。直到它慢慢睜開眼睛,活了過來。
從那以後,張兆興家裡等于多了一隻寵物,也吃狗糧,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他隻是覺得狗不愛遛彎了,走不了幾步就要調頭往回走,倒是省事許多。
這天是跨年,張兆興一幫酒友們聚在他家吃火鍋,無意間說起養狗。
“麻煩死了,每天一早一晚遛兩次,我現在都不想養。”張兆興說。
“你家狗年紀也不小了吧?看那老态龍鐘的樣子。”一個朋友問。
“老了,遛狗都走不了多遠。”
“我聽說啊,這狗老了毛病多,嘿,大小便失禁,跟人一樣還能老年癡呆呢。”
“吃飯呢,别胡說。”
“嘿嘿。”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兆興看着趴在地闆上的老狗,心想,我要不給你提前送終吧。
第二天,他遛狗的時候沒在小區裡轉悠,而是往菜市場那個方向,找到了肉攤的老李。
好久沒出門的老狗興奮的跟着主人,誰曾想等來的是一把屠刀。
旁觀這一切的小貓悲憤交加,它的頭疼的要炸開一般在地上打着滾兒……第二天,小區裡多了一個拾荒的男人,39号樓房東大姐八卦的逮住他問長問短,最後隻問到一個名字:王興德。它在一個包裝袋上看來的。
王興德沒有從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他的聲音有點抖:
“我親眼看見阿毛的爪子被人從鍋裡撈起來,沾上作料,上面有個疤,還是我小時候咬的……我那會兒……我下嘴沒輕重都給它咬破了,它都沒舍得還嘴。它在這個家裡看門看了十年,我躲在它身後,每次看見那個死人回家的時候,它都高興的搖着尾巴,高興的跟他出門,高興的被他撫摸……”
“人就是這樣……最起碼你不該把那個什麼送到學校去,孩子不應該受到驚吓。”陸白聽完鼻子有點酸,他站在對立面本能的想開解。
“不該什麼?哦你說那扇排骨?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要把那屠夫吓得再也不敢殺狗。再說了,那孩子隻怕現在還以為是塊排骨……你說,阿毛給他看門看了十年在他眼裡和一堆排骨有什麼分别?”
陸白幾乎要被質問的落荒而逃。
他穩了穩心神,最後問:“你還是否認有人幫你嗎?”
“沒有。”
“你知道你住的地方都哪裡有攝像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