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響動,楊平疾忙掀了簾子出來看,卻見蘇轍眼神空洞地立在門外,陶罐摔在青石台階上,湯湯水水撒了一地。
楊平疾這幾日陪妻子住在蘇家,程夫人每日都琢磨着食譜給女兒補充營養,隻這一眼,他便猜到了緣由。
蘇轍見姐夫出來,似是忽然回神,動作僵硬地蹲下身便要去撿地上的陶片,被楊平疾伸手攔住:“三郎,這放着我來收拾,你進屋歇一歇,跟你姐姐說說話。你放心,今天那事是出鬧劇,曦娘沒答應。”
蘇雁回正巧也打簾出來,看了眼廊下情景,拽着弟弟的袖子把人拉進了屋裡。
“阿姐,我不是有意要聽你和姐夫說話的,終究是我失禮了。”
“阿同,雖說父親母親常教導你和二郎,日常處世要做到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但這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一直覺得對着自家人,應該想哭哭想笑笑。你學學二郎,他有什麼情緒,可不會像你一樣掩蓋的這麼嚴實。”
說罷又歎口氣繼續道: “難為你這時候還能顧忌什麼失禮不失禮。”
蘇雁回剛剛吃了小半罐子話梅,滿口酸澀,喝了口茶水,這才看向一旁的弟弟。
近幾年,兩個弟弟在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猛長,如今的少年郎君立在她面前,颀長的身影還帶着幾分少年時慣有的單薄,此刻眼神黯然,一張如玉側臉隐在燭火明滅的光影裡,莫名透露出幾分與世隔絕的孤寂。
“曦娘又沒答應,你跟這兒急什麼。你們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有這份感情在,你還擔心她突然看上别人不成?”
“曦娘最近都躲着我。”
在蘇轍看來,躲着他這一行為已經很表明史曦的态度了。
“她躲着你,你就不能主動去找她?你看人家什麼石公子,遇到一日就敢表明心意。”
蘇轍沉默片刻,冷靜開口:“我是怕說開了,曦娘從此都不想見我,曦娘這人很注重分寸,如今這般,總好過以後不相往來。”
蘇雁回被弟弟的話說的一愣,怪她小時候沒個日日相伴的竹馬,一時間竟也分不清三郎這想法對也不對。
“總之這些日子外面也不太平,你還是多去看看曦娘。大事當前,不談兒女情長,就當是為着史家和蘇家的交情。”
蘇轍低聲應是,面上的表情還和來時一樣淡淡的:“阿姐,若無其他事,我先回去溫書了。”
蘇雁回目睹着弟弟的身影離開,楊平疾進來擦了手,略感詫異:“這麼快就走了?我以為你要安慰他好一會兒。”
“他都十七了,讀那麼多的聖賢書,道理比我懂。”
楊平疾看着越發可愛的妻子,笑道:“那聖賢書中有治國安邦的良方,可不會教人如何讨女兒家歡心。”
蘇雁回坐銅鏡前卸掉一邊的钗環,感歎道:“我以前覺得,婚姻一事單靠父母安排過于盲婚啞嫁,還得看子女意見情投意合才是,如今遇到兩個過于有主見的,反倒覺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省事極了。”
楊平疾上前幫着她将發髻拆開,動作熟練地将一頭青絲理順:“我們不如打個賭,曦娘若真的照她說的那樣要出蜀去,若三郎情意未變,兜兜轉轉,二人終歸要在一處。”
“這賭也太大了,世上最易變的是人心,最難變的也是人心,若真叫你說準了,我把爹爹書房珍藏的醫術孤本給你。”
楊平疾笑着拍拍她:“我不要什麼醫術孤本,你和孩子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好,我的師妹我了解,咱們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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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城裡的氣溫逐漸轉涼,不少村民在城裡熬了幾日,見實在熬不下便回了家。但仍有少數堅信侬智高要打過來的,在縣城裡找了短工湊活,街上還是一片緊張的氣氛。
“你說這狗賊到底打不打,要打能不能給個痛快,今年地裡的活計我都落下了,沒了收成,眼瞅着來年要餓肚子啊。”
穿麻布短褂的莊稼漢立在街上唠嗑,愁的雙鬓都發白。
“要打的吧,朝廷都從陝西調派了騎兵過來,若不打,費這個陣仗幹嘛。咱這地方小,據說益州現在滿街都是兵,連周邊鄉野都有軍營駐紮。”
那莊稼漢一聽這個就腿軟,當即覺得自己選擇留在城裡保命是正确的。
許是先輩積累的備戰經驗,眉山周邊這幾日掀起了一陣嫁娶的高潮。在百姓們看來,除去吃喝,頭等大事便是娶妻生子,且此時把女兒嫁出去有利于減輕避亂時的負擔,是個非常現實的選擇。
蘇轼與王弗也在這個秋天完成大婚,兩人倒不是出于避戰急着成親,而是蘇洵認為男兒應當先成家再立業,當年他就是看到程夫人持家操勞,突然醒悟發奮讀書的,他希望婚姻能讓大兒子穩重一些。
自然,人的希望總是和現實有些出入的。
近年來,“蘇家有二子,才名聞蜀中”的說法流傳的愈發廣,蘇轼性格跳脫,所作詩文常讓人撫手稱歎,名聲也比弟弟要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