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忙起來,便覺馳隙流年恍如一瞬。楊神醫許是覺得自己年歲已高,怕自己衣缽無人繼承,對兒子和徒弟的要求愈發嚴苛。史曦白天要出診,晚上還要回家研讀楊神醫布置的各種醫術和筆迹,可憐她一個現代人,愣是練就了一身讀古書一目十行的本事。
蘇家兩兄弟的時光比之史曦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蘇洵自覺此生登科無望,把一腔抱負全部寄托在了兩個兒子身上。恰巧兩個兒子在讀書作文上頗有天賦,老父親更覺不能糟蹋良材,幾乎動用了自己畢生人脈為蘇轼兄弟兩個尋訪名師,儒家、道家、法家、陰陽家......百家學問,無所不學。
“你蘇伯父是覺得自己當年讀書晚,怕二郎三郎走了他當年的老路。”程夫人手裡拿着繡了一半的鴛鴦帳,笑着對史曦解釋。
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三字經》裡關于蘇洵的記載史曦上輩子還是聽過的,但看到蘇轼不動如風地把《漢書》讀了八遍,還手抄了兩遍時,史曦還是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誰說天才不用努力的!人家七歲能屬文,但人家驕傲了嗎?沒有!受到激勵,史曦當晚回去多看了兩頁醫術。
眉山縣城的光陰就這麼悄無聲息淌過。期間還發生了一件出乎史曦意料的大事,某個永安堂關門歇業的下午,史曦剛剛濯手收攤準備回家,就被師兄楊平疾攔在了屋檐下。
楊平疾平日裡總是一副兄長作派,比史聞洲史聞達還像史曦親哥,見他一臉局促支支吾吾,史曦抱着雙臂挑眉:“師兄,你又把這個月的零用錢贈予哪個病患了?”
實在不怪史曦這麼想,楊平疾從小跟着親爹行醫問診,耳濡目染下把“醫者仁心”四個字學了個十成十,看到家中艱難的病患就忍不住幫一把,時常把錢袋子随藥一起送。幸好永安堂客源深厚,不然早就關門歇業了。
聽她這麼問,楊平疾臉色一紅:“曦娘你胡說什麼,爹早已把藥鋪生意交給了我,哪裡還有什麼零用錢一說。”
“哦,那你這副樣子是遇到了何事?”
楊平疾似不知如何開口,組織了半晌語言,又不知該不該對眼前人說。
史曦啧了一聲,佯裝生氣:“不說我走了,家裡今日炖了豬肘子,我得趕着回去趁熱吃。”
“诶诶诶,曦娘你别走。”楊平疾深吸一口氣,幹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聽聞蘇姑娘父母近日有意找人與她做媒,我......我想請你替我問她一句,若我請人上門提親,她可願意?”
說到最後,向來以師兄自居的楊平疾已經像個蒸熟了的螃蟹,脖子以上漲的通紅,但整個人站的筆直,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史曦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但礙于八娘,還是故作嚴肅道:“師兄,此事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差我去問八娘的意思,那叫私相授受,即便我不會亂說,這也于理不合。但你若直接請媒人拎着禮堂堂正正上門說明心意,那便是真心誠意求娶八娘,真心最不可恥,即便被拒了又有何妨?”
楊平疾聽完愣在原地,思索明白後,朝着史曦長長一揖,懇切道:“原是我錯了,多謝曦娘教誨,你說得對,真心最不可恥,我這就去請眉山最好的媒人上蘇家求親,若八娘無意,我也沒什麼懊悔的。”
史曦原本還想跟他說八娘萬一有這個意思呢?少年何必如此自卑。但見一向老成持重的師兄跟個愣頭青一樣,她壞心眼地決定憋着不說。
自打程家一事過後,蘇洵夫妻兩個在女兒的婚嫁上可謂是慎之又慎。蘇雁回才名遠播,這兩年上門求親的媒人都快把門檻踩爛了,但蘇家竟一戶也看不上。坊間已經有人說風涼話,說她蘇家女兒心比天高,得皇子龍孫才能配得。
蘇轼可不是當年那個顧忌舅家臉面的傻小子了,聽到這話當即怼了回去:“我姐姐貌比西子,才勝須眉,便是配皇子龍孫我都覺得可惜,你這人是什麼意圖在此诋毀?我姐姐即便不嫁人也是我來養,關你何事?”
最後蘇轼氣不過,還為親姐寫了洋洋灑灑一篇長賦,其間贊譽之辭跟不要錢一樣擺,羞的蘇雁回威脅他敢外傳就燒他詩文才作罷。
話說回來,蘇雁回今年十八,在眉山未嫁的女兒裡已經算年齡頗大了,盡管史曦不停地給身邊人灌輸晚婚晚育有利于健康,但也抵不住程夫人開始為女兒的婚事焦急。
蘇雁回同史曦交好,一來二去與楊平疾打的照面也多了起來,自家老成持重的師兄什麼時候對人家動心的,史曦是真沒發覺。
“他當真這麼說?”
蘇家小院裡,蘇雁回掩着唇,又驚又羞。
“一字不差,雖說讓他找媒人來,但我還是覺得該知會你一聲。”史曦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八娘,你若不願直接拒絕便是,我絕不會因為他是我師兄就有所偏向,在我心裡,這滿大宋的兒郎都配不上你。”
“你怎和二郎一般胡謅!”蘇雁回嗔了她一眼,繼續道:“你總說這世間女兒也可以自立門戶,這是不錯,可這條路終究是艱難萬分,眉山是個小地方,人們對女兒家的要求隻會更多。抛開這些都不論,楊大哥是個好人......”
看着眼前少女雙頰飛霞,史曦明白了大半,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一個能著書作文的才女,配他不怕無趣嗎?我師兄一天到晚快要抱着他的藥杵子過了,你跟他談風花雪月,他能給你背神農百草方。”
蘇雁回聞言又笑了起來:“曦娘原來還有這等偏見,我平日裡旁觀阿娘和阿爹日常相處,夫妻間最重要的是相互扶持,詩詞歌賦不過是個錦上添花的東西。何況,你怎不說兩人喜好不同剛剛互補,你平日裡喜歡折騰吃食和藥材,三郎喜歡研究古籍,你倆人一動一靜,我見你們相處的甚是融洽呀!”
“哎呀,我在說你,怎扯到我身上來了!我鍋中的肘子怕是要炖爛了,我急着家去,此事你自己想通了便是。”史曦說着便腳下抹油,逃一般地離開了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