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小姑娘在踏青途中敲鑼救人的一番事迹,在第二日便被添油加醋編成了各種版本傳入了眉山老少的耳中。僅僅一夜,史曦就從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變成了衆人口中有膽有識的“神童”。
第二日一早,史夫人李珺送走了前來道謝的衆人,靠坐在椅子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阿娘,小妹救人收獲美名,這不是好事嗎?您歎什麼氣?”史大郎忒不理解自家親娘,要是他,就把自家小妹的事迹編成戲本子,好好唱上它三天三夜。
“混賬!”史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在大兒子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她從話本子上看到的法子就敢拿來救人,就這膽子,來日還不得翻了天!”
“可人還是給她救活了不是,您對我們過于嚴苛了。”史聞洲忍不住給小妹抱不平,注意到親娘的目光後話音越來越低。
“你有沒有想過,若昨日你妹妹運氣沒那麼好,早被踩死在了人群裡,或是那被救的人一命嗚呼去見閻王了,你妹妹能不能像今日這般脫離幹系。大郎,在阿娘心裡,從來不求你和弟弟妹妹們有什麼聞名鄉裡的本事,你們庸碌過一輩子,何嘗不是一種安穩。”
史夫人說着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自從昨天知道了自家女兒的事迹,她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好,倒是史望春這個當爹的沒心沒肺,誇了女兒兩句後睡得比豬還沉。
母子倆人正說着話,便見春杏神色匆匆地往正堂這邊趕來,史夫人剛放下的一顆心又忍不住揪起來。
“夫人,姑娘睡到現在還未醒,奴婢方才去看了一下,發現姑娘渾身燒的滾燙。”春杏眼角隐約有淚意,看起來是真吓着了。
“我去請大夫。”史聞洲最先反應過來,起身一溜煙沒了人影。
李珺随春杏急急忙忙往史曦住的小院趕,這年頭發高熱是能要人命的,前些年蘇家大郎養到八歲,眼看就要長成了,就是被一場高熱活生生送走了。李珺心裡着急,腳下一個趔趄,還好被春杏眼疾手快扶住。
“快!差人去把老爺喊回來!”
史曦這邊,并沒有什麼小命危矣的自我認知。這副身體底子本來就比較差,昨日又是吓又是累,她回來吃了兩口飯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不僅如此,一向睡眠質量良好的她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好似是幾年後的眉山縣,紗縠行的鄰人們紛紛從家裡出來,探着身子往蘇家小院裡看。史曦從他們的交談裡,依稀辨别出“程家”“聘禮”的字眼。
畫面一轉,蘇洵正和大舅子程濬坐在正廳裡喝茶,那程濬和程夫人的五官有幾分相似,隻是看到他那發福的肚子和雙下巴,史曦實在無法将他和賢惠勤儉的程夫人聯系起來。
程濬早年高中進士,向來對蘇洵這個沒有功名的妹夫不屑一顧。但今日卻一反常态,又是誇蘇洵學問深厚為人耿介,又是誇程夫人賢惠教子有方。
蘇洵不善于應付這種圓滑之人,聞言也隻是尴尬地笑着,并不附和這些溢美之詞。程濬見蘇洵不吃這套,幹脆直切正題,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要替兒子程之才求娶八娘。
蘇洵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口拒絕:“八娘還小,我們還想多留她幾年。”
程濬哪裡信這種說辭,一口一個妹夫把蘇洵哄的坐了回去:“妹夫,說實話,是之才在家央求着我來替他說這門親事的。莫說這這滿眉山縣,就是連青神、益州都囊括進來,怕也是難找出第二個像八娘這樣才情模樣的女子。八娘出落的這般好,你們夫妻倆難道舍得讓她遠嫁?不如嫁到自己家,知根知底,我們也好親上加親。”
蘇洵并未言語,程夫人在一旁眉頭松展,明顯是被說動了。到底是自己娘家,雖說這些年來兄長和她聯系不多,但身為親舅舅,總不會害自己親侄女。
程濬見有苗頭,當把自家兒子怎麼鐘情八娘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史曦眼前的畫面驟然起了霧,最後隻能分辨出那滿身橫肉的程老爺唾沫橫飛地在說着什麼。
感受到一腳踏空的眩暈,史曦睜眼,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紅綢。龍鳳紅燭高舉,喜娘一唱三歎,撒帳禮過後,看熱鬧的人如潮水退下,史曦看到一個喝得爛醉的青年,掀開八娘的紅蓋頭,對着八娘秋水一般澄澈的雙眸發誓:“我程之才,這輩子必不辜負蘇家八娘。”
史曦想要探究八娘是否為這門婚事感到高興,隻是還未等她看清八娘臉上的神色,熟悉的霧氣湧上,她又被帶到了新的情境。
“放眼眉州城,誰家的兒媳不是一心孝順公婆,我讓你跪祠堂給長輩祈個福,你還委屈上了?之才今後是要做大事的,身邊還能沒幾個可心人伺候,我給他送了幾個侍妾,你便這副作态,不愧是窮酸書生的女兒,上不得台面!”
饒是八娘性子再與世無争,聽到婆母這麼奚落自己的父親,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母親教訓我是綱常倫理,但這般羞辱我的父親,又是否擔得起以身作則四個字?父親未拿程家一毫一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在我眼裡,蘇家要比程家清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