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曦上輩子從小在平原地區長大,經曆的地震寥寥無幾,但聽在四川讀大學的同學感歎過“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的理論,當即便下意識去看不遠處的山體,見遠處山石并未出現滑坡迹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隻是此時的老百姓哪裡懂什麼闆塊構造,地震在他們口中被稱作地龍翻身,是上天降災于民的警示,若是地震造成的傷亡過重,君主還得寫罪己诏,自認無德引起上天不滿。
蘇雁回用身子護着史曦往山路那邊走,若是有心人留意觀察便會發現,此時大地的晃動頻率早已不像剛開始那樣劇烈,可大部分老百姓現在如同掐了頭的螞蚱,一臉恐慌地朝着山路方向湧去。
今日眉山縣萬人空巷,大半個縣城的人都聚集到此處來踏青祈福,此刻所有人沒了理智争搶着要下山,山道狹窄,已經有人硬生生被擠出了山道,從半山坡上滾了下去。史曦已經完全是被推着在前進,她這具身體本就還是個孩子,如今在密集的人群中感覺五髒六腑好像錯了位,連呼吸都開始不暢。
即便是到了這時候,蘇雁回還是将史曦緊緊護在了懷裡。前面已經有人開始摔倒,婦女的尖叫和幼兒的哭喊此起彼伏,她們這邊也開始站不穩。史曦從兩個男人的身側奮力掙紮出去,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八娘,囑咐道:“八娘,别往山道走,要是站不穩就雙手抱頭跪在地上,保護頭和胸口!”
蘇雁回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史曦抱着頭撞開了身邊一個矮個子婦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撿地上的一個銅鑼。這銅鑼是方才表演百戲的藝人丢下的,上面還用麻繩系了槌頭,周邊腳步紛雜,史曦探手摸了好幾次才将那把銅鑼連同槌頭抓到手上,眼見計劃成功,她抓住身邊人的大腿一個借力讓自己站了起來。
“地龍走了!肅靜!地龍走了!”
高亢洪亮的一道鑼音在沸騰的人群中炸開,如同給烈焰潑了第一股冷水。
第二股第三股接踵而至。
“地龍走了!莫要恐慌!地龍走了!”
“莫要推搡!地龍走了!”
蘇雁回最先反應過來,也接着史曦的話音開始向周圍人提醒。
銅鑼一聲聲被敲響,低沉悠遠的餘音在人耳膜上震蕩。原本群龍無首的人群一下子冷靜下來,離史曦最近的這一批最先停住腳步,有婦人抱着孩子喜極而泣:“太好了!地龍走了!山神顯靈了!”
史曦:......
史曦和蘇雁回喊了一會兒便有些體力不支,這時,一個穿靛青布袍的青年主動接過了銅鑼:“姑娘,我來吧,山道那邊有人摔下去了,我借這鑼去組織一下讓大家撤離。”
史曦看了眼逐漸恢複秩序的人群,朝青年點點頭。蘇雁回也在倉促間朝青年颔首,她支起身子在人群裡搜羅,企圖看到父母和弟弟的身影。
史曦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他們剛剛在寺廟裡,那裡應當比此處情況好得多。”
正說着史曦看到了蘇雁回手臂上不忍直視的淤青,方才二人被擠到了一塊巨石邊,蘇雁回當時生生用手臂墊在史曦身後,幫她擋住了那些撞擊。
史曦心頭一熱,愧疚開口:“蘇姐姐,謝謝你,要不是我非要留在後面看熱鬧,也不至于害你受傷。”
蘇雁回拉下衣袖,正要搭話安慰,便見不遠處的人群裡又傳出一陣騷動,一個穿圓領灰袍的男子倒在地上,周圍同伴正滿臉焦急地在掐他人中。
盡管已經被方才那一出鬧得精疲力盡,史曦上輩子殘留的醫學生本能還是讓她刷地一下站了起來,第一時間擠進了人群。
那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看着三十歲出頭,雙眼緊閉,目測呼吸已經極度微弱,同伴又是拍臉又是掐人中,也不見有絲毫反應。
“所有人退後,解開他胸口的衣服,讓他呼吸!”
結合方才又是地震又是踩踏的混亂,史曦幾乎第一時間判斷出這人可能是心搏驟停,但這是沒有除顫儀的古代,就算是放現代,她也沒把握把人救回來啊!
史曦一邊說着一邊上前準備心肺複蘇,誰知冷不丁被人拎住了後衣領。
“哪裡來的小丫頭,這時候添什麼亂!”一個農夫打扮的男人将她拎出去往遠處帶,身後也有人氣憤地接話:“這孩子誰家的,大人呢?這時候了還縱容她玩!”
人群裡議論紛紛,史曦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眼神,不屑、打量、不信任。
她從穿過來到如今,從沒像現在這樣因為自己是一個孩童感到挫敗。
“你們口中無理取鬧的小兒,正是方才鳴鑼示警把你們從踩踏之禍中救出來的人。西京七歲小兒可擊甕救人,何況眼前這女童方才剛救了你們一次,這附近沒有醫者,她既然有辦法,何不給她試上一試?”
蘇雁回自人群外走來,言語之間落落大方,無端讓人信服。有人認出了她是蘇老先生的孫女,議論的聲音低了一些。
“再攔人都要死了!”
心肺複蘇抓的就是黃金四分鐘,史曦氣不過,一個用力掙脫了出來,二話不說跪在地上開始給那男子進行心肺複蘇。
到了這種緊要關頭才發現,前世被抱怨過的枯燥練習,轉移到此刻都化作了本能的動作反應,哪怕換了副身體,動作要領和落點還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