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老太爺駕鶴西去了,這一消息在眉山鄉裡之間引起了波瀾,蓋因這老爺子生前樂善好施,性格豪爽放達,不少鄉裡人曾受過他的幫扶,是以出殡時,有不少遠親近鄰前來相送。
史曦父親外出經商,便由母親李珺親自送去了錢帛作為赙贈,盡管蘇老爺子的喪事按照他的遺囑一切從簡,鄉親們還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内送去了财物,一半是出于對蘇老爺子的真心哀悼,另一半嘛,蘇老爺子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是進士出身,蘇老爺子自己也父憑子貴有诰封在身,這樣的同鄉,多一分聯系總是有益無害的。
回程的馬車上,史曦撥弄着坐墊上的流蘇,百無聊賴地倚在母親身上,聽桂嬷嬷隔着車窗與母親聊天。
“這蘇老爺子三個孩子裡,便隻剩蘇老三沒有功名了,今日我見他在靈前哭得哀痛,怕也是遺憾沒能讓老父親在生前看到自己金榜題名。”路上沒什麼行人,桂嬷嬷說起别人家事來便也少了許多拘束。
石夫人聞言歎了口氣:“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順人心意。更何況蘇老爺子可不是個在意功名的性子,當初他家老二給他請了诰命,他接過封賞文書看都沒看就扔進了裝酒的布袋子裡,随後還不是同往常一樣日日混迹于田裡找人談天喝酒,所以呀,蘇明允若能看得開,便不該為此郁結。”
桂嬷嬷接道:“是這個理,隻是我看程夫人平日裡帶着三個孩子實在辛苦,先前蘇家大郎發熱早夭,後面兩個女兒也沒立得住,誰家當母親的頂得住孩子這麼一連串的去。”
史曦明顯感覺到母親的心情比方才低落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史夫人複又開口:“三娘從小便是個是個外柔内剛的性子,當初蘇明允從祖宅裡搬出來,她将自己嫁妝裡的幾畝水田和值錢器物全賣了資助他讀書,如今的蘇家三房也全靠她的絲綢生意維持生計,她比我強多了。”
桂嬷嬷連忙笑道:“娘子诶,您可不能這樣妄自菲薄,若要論生财之道,這眉山縣多少兒郎也比不過您。”
史夫人笑起來:“我不過是全靠父親貼補,我朝給了讀書人機會,終究是讀書還是正道,如今看大郎二郎沒一個心思在讀書上的,反倒是三娘的兩個兒子頗有才思,蘇家嬷嬷,您且等着看吧,再等十年,蘇家必不是今日拮據之相。”
史曦聽到此處,不禁為程夫人感到不平,但一想到現代高考都要講究幾分運氣,更何況是古代科舉,那蘇郎君屢試不中想來也是頗為苦惱,她竟不知該怪誰,要怪就怪這世道就業面過于狹窄,所有人擠破了頭去争那一個功名。
除去這點不平,史曦還莫名覺得程夫人家這故事套路有些熟悉,但還未等她細想,便在史夫人溫柔的話語聲裡睡了過去。待到歸府,春杏做了一桌子好菜,史曦除了安撫自己的五髒廟之外實在什麼都顧不得了。
蘇老爺子的逝世還給史曦的生活帶來了一大改變,那便是蘇家兩個郎君不再去學堂上課了。
蘇郎君這次需要守孝三年,便把兩個兒子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史曦尚且在張夫子手下艱難地進行啟蒙學業,便隻能和蘇小郎“含淚”告别。
蘇小郎和哥哥是在早上來辭學的,史曦還見到了蘇老爺,一個清瘦高大的中年人,五官大氣有棱角,若是把胡子剃了絕對算得上“英俊”那一列,隻是不知是因為剛剛喪父還是仕途不順,臉上的郁氣讓他的英俊折損了幾分。
蘇二郎像父親多一些,隻是這個少年太愛笑了,平日裡也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灑脫模樣,每次史曦提到吃食,他總會興沖沖地過來插一嘴,還多次央求史曦把食譜寫給他。看着少年眼中閃爍的光,史曦咂舌,這家夥是把她當做知音了!
史曦不由得去打量乖乖站在父親和兄長身後的蘇三郎,面容白淨、眼神澄澈,側臉帶着程夫人的影子,相處幾個月下來就會發現,這孩子不愛說話,經常在他哥蘇二郎發表議論說的口幹舌燥的時候才補充一兩句,倆兄弟放一起,妥妥的e兄i弟組合。
史曦心頭的怪異感更甚,她總覺得自己忘了點什麼。
“你别哭了,我們住的近,你可以常來我家找我。”
一道童音自耳畔響起,将神遊中的史曦拉回現實。
史曦揉揉眼,看着眼前眉頭微皺的蘇小郎,面露不解:“我什麼時候哭了?”
蘇小郎心道她還是和以往一樣嘴硬,無奈地将阿娘做的手帕遞給她:“你眼角都紅了。”
史曦恍然,明白了誤會是如何産生的。
她伸出自己的肥爪子指向院中燃着幾百根晨香的銅鼎,反問道:“這香每日都熏得我眼睛流淚,你難道就沒感覺嗎?”
蘇小郎愣在原地,半晌,恍然開口道:“所以這些日子,你每日早上是被煙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