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解。”薩日朗隻有在娜娜的事情上會在金墨面前忍氣吞聲，伏低做小，畢竟娜娜是她自己的小孩，到了茉奇雅的那一攤子爛事上，她反倒硬氣腰杆，跟金墨對罵，“一開始就是你的錯。”

大概娜娜無關緊要，涉及到了茉奇雅就相當于涉及到了“國本”。

她其實也不知道薩日朗一開始有沒有當霍光或者曹阿瞞的打算，隻是女人對小孩會有天然的劣勢，她有疼愛小孩的本能，這就導緻大家的關系處于一個非常尴尬的狀态。

假如茉奇雅是一個聰明上進的皇帝，可能大家各自忍氣吞聲，齊心協力把事辦了，所有賬都忍到天下平定後再算。

可偏偏茉奇雅是個破孩崽子，用金墨罵她的話是“可惡的死耗子”。

耗子半夜才會出來偷吃糧食，至于白天，她要睡覺。

隻是茉奇雅畢竟不是真正的小老鼠，人在晚上并沒有那麼充沛的精神，足以她弭平白天的欠賬。

事情的起因隻是樸嫣的折子，當然這件事也很滑稽。

慕容仙的意思是怎麼可以冊封兵部尚書做外命婦，這成何體統。

樸嫣理解了一下，變成了“平民出身的庶民怎麼有資格做嫔宮”。

折子到了金墨這裡，罪大惡極的是，她抄送給了茉奇雅，數月後，在商議钺國事宜的書信立，茉奇雅回信說——“不記得了。”

反正茉奇雅回金墨的套話翻來覆去就是“我又何嘗不知”、“不記得了”、“我忘了”、“有可能吧”。

起初大家還沒找到規律，并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後來，大家清晰知道，這四句話的潛台詞就是“我不想和你說話”、“要你管”、“愛咋咋地”。

所以現在隻要這四句話出來其中的一句，金墨就會被氣到崩潰。

假若茉奇雅是一隻小年糕，侍女，金墨早就把她開了，但凡是金墨自己的女兒，八百個打也挨了。

“她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金墨對罵，“你有病嗎？怎麼什麼事都怪我？”

“你一開始就不該這麼對她。”薩日朗說，“你既然要用，你就要管，你不能把人扔到都統的位置上，便撒手不管了。”她譏諷道，“是，你想拿她膈應那群男人，可你能指望她自己從那種位置上退下來？還是指望别人能把她從那個位置上掀下來？癡心妄想，你是承平的女兒，她是承平的孫女。你隻要讓她做了四邊總制，你就隻能好好教她，結果呢？瞧瞧如今她這個樣子。你到底想通過這個行為證明什麼？溫爾都血統卑劣，唯你血統高貴，沾染了溫爾都劣質血統的她是個廢物，會自己把自己玩到衆叛親離？”

“我沒有那麼卑鄙。”金墨冷冰冰的說。“我隻是沒空管她，我也沒有義務管她，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和我沒有關系，她這種态度，不适合當皇帝。”

“你不是太後。”薩日朗道，“攝政太後有權易立，副君沒有，再者，今時不同往日了，你年紀在那裡。”她說，“不管她到底是誰的孩子，好歹有你四分之一的血統，一個成活的，聰明的，長大的，女孩，是個女孩，比肚子裡生下來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東西更重要，你非要鬧成如今這樣。”

金墨一拳砸在桌子上，什麼都沒說。

不過金墨是一個很實誠的人，這點她要比茉奇雅好，茉奇雅是一個複雜的讨厭鬼。

金墨對過往供認不諱，“我是有一點希望，她是一個沒用的廢物，像一個尋常貴族小姐，我給她找一門好親事，這官職不過是嫁妝上的一點點綴。”她冷笑道，“我娘也做到過東之東的大娘娘，生了個男人，過往公平公正，萬丈雄心，悉數拱手讓予他人，隻為她兒子能承襲大位，大部分女人，不都這個樣子嗎？尤其，她又是我娘的孫女，不也活該如此嗎？”

“隻是我也是沒用的廢物。”金墨說話時有幾分失落，“我不能狠下心，殺了她，我唯一做的事是希望能通過溺愛捧殺她，這樣我心裡過得去，對她也不算差。”

薩日朗猛地一推桌子，“你是不是腦袋有點問題。”她擡了下手，哪怕她這個人脾氣上來打皇帝揍屬将如吃飯喝水，她收拾小孩是精心計算過後果的，面對和自己親密過的女子時是有素質的，此刻忍住了，僵硬的放下手——相處這麼久，雙雙還是了解薩日朗的。

薩日朗是竹庭的反面，隻是大部分時間還算能自持，不過這沒什麼，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不正常的地方，她隻是脾氣不好罷了。“為什麼溺愛一個孩子會把她養廢？她又不是智力有問題，人是不是廢人隻取決于腦子，腦子，是腦子！”

“你沖我嚷什麼！”金墨怒道，“我憑什麼要接受我打下來的一切，給溫爾都的後代，這不就證明了，她是對的，是對的。”她平靜說道，“你瞧，生個兒子，這不就是個一本萬利的事嗎？”她一字一頓道，“我最大的仇人，是溫爾都，我最恨的人，是承平。”

她沒辦法對薩日朗解釋，無法将自己内心的一切剖析出給人看。

她本來已經接受了，自己或許資質不如貞純，承平隻是過于公正了。

隻是後來承平的所作所為讓她清晰又明确的知道了，承平所謂的公正，隻是為了自己的名聲，犧牲自己的女兒，她隻是輸在了不是兒子。

假若換成兒子，立刻這個孩子就是毋庸置疑的繼承人。

所有人都支持他，所有人都匍匐在這個嬰兒面前。

他是個男人，天然的統治者。

承平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不是不偏袒自己的孩子，隻是女兒不是孩子，兒子，才是自己的孩子。

就算承平和溫爾都都死了，承襲他們血緣的茉奇雅還活着，更令她痛恨的是，是她把茉奇雅帶上了前台，給了茉奇雅可趁之機，哪怕她覺察出茉奇雅不安于室，想盡辦法，但情勢逼人，她又隻能再度把茉奇雅帶到了人前。

當一切發生時，她太老了。

在草原上，人很難活過四十歲。

連年征戰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也并不知道上蒼會給她多久的時間。

一個年輕的女子，對各方勢力來說都是一個保證。

事情一旦發生，她無從扭轉敗局，因為她無法擔保、承諾自己千秋萬歲，還會有下一個聰明的女繼承人。

茉奇雅唯一的優勢并不是血統，這點她知道。

茉奇雅的優勢是年輕，不滿二十的年紀至少可以保證二十年之上的穩定。

因此所有人都要她接受，去和茉奇雅虛僞的和好，繼續做姑侄，或者母女，她們根本不在意。

“我憑什麼要讓她做下一任繼承者？憑什麼？這是我守住的江山，憑什麼我要給她？”她大喊，“你看，承平做的一切多麼的英明，多麼的正确，到頭來，還是溫爾都的孩子，做這個國家的皇帝，我算什麼東西，我也恨她，她怎麼不能去死？她要是死了，她是我的侄女，她活着，也是我的仇人。”

她重重地摔上了門。

但她的怒火隻能到此為止。

無論是千般的不甘，萬般的不願，她隻能藏在心裡。

因為信國更重要，她必須讓這個國家存續下去，此刻這份職責和承平沒有任何關系，而是所有人之間都岌岌可危，她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随衆，為了所有人的生。

她終于親自接見了秦妃。

“哦，她其實是，”她不能有任何異樣的舉動，異樣的言辭，“我的小孩子。”為了這一局，她甚至還要流露出無奈的笑容，“竹庭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息，她瘋了，實在是每個人都受不了，沒辦法，為了哄她，隻能讓她認了竹庭當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