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突然傳來其他的聲音,是那個诘問叢燚的羽蛇族人,她放下小勺子,起身走了出去。
誰都沒有看到,床上深度昏迷的羅德斯眉頭微微緊皺,像是從一場噩夢中即将蘇醒。
……
黃昏攜帶濃重的暮氣從海岸線飛速擴散,不一會兒就将這一塊兒繁茂的枝葉染成金黃,輝煌又燦爛。
林引青正是在這一場末日般的黃昏中蘇醒的,他的腦海中完全不覺得困倦,甚至他的意識在身體蘇醒之前就已經清醒,隻是身體還殘留着久睡之後的疲乏。
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一直滋養着他的心神,他左聞右嗅,終于在自己的手腕上找到了來源。
那是弗萊叔祖父送給他的手镯。
他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思念被無限拉長。
不知道加徳爹爹他們怎麼樣了。
還有那個慣會陰陽怪氣的同齡人怎麼不見了。
他左右環視了一下,依然沒有看到少年的影子。
他下意識覺得這跟自己早上莫名其妙的入睡有關,他伸手往礁石縫隙裡面摸了摸,屬于他們的天然保險箱裡面并沒有巴布的影子,果然,早上的那塊糕點有問題。
叢燚現在估計去找羽蛇族的人理論?
林引青擔心對方又帶着一堆傷回來。
心中有點焦急,他下海撈了一些貝殼上來當晚餐,邊砰砰敲着,邊擡頭望向森林的方向。
一道被天光拉的奇長的影子落入他的眼中,他擡起頭,笑容燦爛。下一刻,這股溫暖的笑意就像油畫凝固在了臉上。
來者淺黃色的頭發雜亂無章,臉上深深凹陷進去,還殘留着鬥毆之後的淤青。
赫然是羅德斯。
林引青轉身躍入海裡。
連個腦袋都沒有露出來。
隔着海水,他清楚無比的看到對方表情陰鹫,他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一顆隻比沙礫大一點的珍珠,嘴角的弧度誇張又驚悚,“你瞧,你的眼淚竟然能變成珍珠。”
林引青眼神冷下來,沒有出聲。
“你知道在羽蛇族,珍珠意味着什麼嗎?”
他自顧自地說,“海裡的東西太過珍貴,隻可惜這片海域困住我們太久,無情吞噬了我們太多的族人。珍珠貴重,如果是鲛人的眼淚化成的珍珠那應該更為珍貴吧。”
“這麼瑩白透潤,很适合作為尾巴的裝飾物,或者磨成粉用來滋養鱗片,你猜那些神秘的大人會不會心動。”
林引青甩尾離他更遠了點。
羅德斯将那顆小小珍珠收好,臉上的笑意就顯得格外的虛僞,“不如我們達成協議,你售給我珍珠,我保證再也不找叢燚那小子的麻煩。”
林引青:“你沒本事再找他的麻煩。”
叢燚說,每次蛻鱗都會感覺到自身的力量和體型變得更加渾厚和龐大,羅德斯這黃毛小子之前打不過,林引青不覺得之後他能打得過。
聽到這話,羅德斯的表情扭曲了幾下。
“我是沒本事,那個雜種被我們羽蛇族人撿回來,明明是最低等的墨色鱗片,力量卻大的出奇,我小的時候把他打傷。”
他指了指自己的尾巴,笑容很快意,“他的尾巴被我生生捏斷過。”
“沒有人會說我,現在,他把我打成這樣,也沒有人會說他。”
“多麼現實的種族啊。”
“肯定比不過你們鲛人團結,視幼崽為性命,自由自在,壽命悠長。”
“砰!”
一道黑色的物體直沖沖朝着他飛過來,羅德斯側身一避,認出那是海邊的小石塊,
這個小鲛人生氣了。
“因為什麼?”
“我傷了你的仆從?”
他把叢燚認為是攀附讨好鲛人的仆從。
林引青扔出一個更大的石塊,轟然一聲砸在對方的腳邊,碎成一塊塊,昭示着小鲛人不虞的心情。
羅德斯輕笑,“看來是朋友。”
他笑容更深,像是要刻進即将籠罩的夜幕中,林引青心頭一閃,一種濃重而迅速的預感轟然降臨。
對方為什麼要和他說這麼多?
在自己早有防備絕對不會上岸的情況下。
他猛地沖向更遠的海域,卻躲閃不及,一道堅硬的絲網從下到上将他嚴嚴實實撈起來。
林引青甩動着尾巴,一隻手緊緊抓住自己身上的鬥篷。
他的鱗片在掙紮中被刮破掉落了幾片,在金黃的傍晚流淌着液體黃金般的璀璨。
一隻仿佛鋼鐵鍛造的手指輕輕拾起了其中一片帶有血絲的鱗片,那是一個渾身籠罩在暗處的人,寬大的黑色鬥篷遮掩住了他的身形,那張露出來的臉也是被冰冷的鋼鐵覆蓋了一半,隻有脖頸處飄搖而出的淺藍色羽毛昭示他的身份。
他看到羅德斯沖自己一笑,“神秘的大人物動心了……”
林引青繃着小臉,他竭力想分析出更好的策略,但是顯然,這個羅德斯口中的神秘大人對他的眼淚心動了。
不,或許,是對他鲛人幼崽這個身份心動了。
“天底下沒有完全不留蹤迹的現場,你确定能承受鲛人的怒火嗎?”
威逼,利誘?
林引青死死注視着前面那個被包裹着嚴嚴實實的人,對方鬥篷下的聲音嘶啞,“我們是不能完全抹去你來到這裡的痕迹,但是我們萬一可以承受住來自鲛人的怒火呢?”
林引青的心猛然沉下去。
這是,有備而來。
他預感一場針對鲛人的陰謀正在展開,從這和他們宣傳的崇拜背道而馳的行為上。
正當他黔驢技窮之時,一道宛如暴雨傾盆的水流從天而降!
“小鲛人,你還好嗎?”
空靈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海底下,龐大的陰影暗藏。
是那頭巨鲸。
可以從海底撈人的網自然是不懼怕水的,也不會因為猛烈的水流而毀壞,但是海岸上那些拿着網的羽蛇族人是不喜水的。
對海水的排斥讓他們大都數在那一刻放棄了緊緊抓握着手中的網邊。
幾個漏洞出現了。
林引青飛快往最近被空出來的縫隙鑽!
巨鲸似乎也看出了場上的局勢,從背上噴出的水流既快又多,硬生生将羅德斯都沖遠了好幾步。
對方猙獰地怒道:“不!”
一旦這隻鲛人幼崽離開,他成為神廟核心族人的夢就破碎了,說不定等到鲛人過來算帳的時候,他的族人還會把他推出去頂罪。
羅德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要再次爬到那個雜種上面去!
憤怒讓他不再恐懼,他竟迎着水流朝着自己眼中模糊視線中的發光物體走去。
隻有鲛人幼崽的尾巴才能如此耀眼。
“抓住了!”
一道比那晚更加巨大的力氣狠狠抓住了他的尾巴!那雙手指簡直要摳破他的尾稽,鲛人的尾巴是十分敏感的位置,林引青隻覺得鑽心一般的疼痛從尾巴尖四散開來。
他的背上幾乎瞬間就冒出一股冷汗。
羅德斯抓住鲛人幼崽的尾巴将他倒提起來,就像查看一件稱心的貨物一般。
同是有尾生物,他自然知道尾巴受傷有多疼,強悍如叢燚不也會在蛻鱗期的時候武力值爆退,進入衰弱階段。
他看着因為疼痛而不停掙紮的幼崽,感覺他的眼睫似乎即将被淚水打濕,于是語氣帶着點得意和欣喜道:“哭啊。”
視線一晃,剛剛的淚光似乎消失的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一道尖銳的疼痛從手臂上傳來。
他才恍然,那不是什麼眼淚,而是迫人的冷光。
是獵物絕地反擊的号角。
林引青手心握着一道冰棱,尖端閃着血紅的寒光,暗紅的血液砸在地上,被暈開。
感謝巨鲸老先生。
林引青由衷的感謝到,要不是對方過來幫忙噴了一場大雨,他根本不可能用身上那點殘留的海水凝成武器。
局勢一下子逆轉。
那個神秘的大人物卻不緊不慢,他側眸看向這邊,随手打了一個手勢。
林引青的餘光一直鎖定在他身上。
看到他的動作,下意識想要躍回海裡,海裡遼闊,不管是跑還是打都有充足的準備。
而且他不能成為桎梏叢燚的鐐铐,對方不喜歡這個種族,卻依然生活在這裡,要是他落在羽蛇族手中,對方的行為會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
“你以為那是生門?殊不知那才是死路啊。”
林引青心神一震,已經察覺到來自後面瘋狂飛濺的水花。
他聽到剛才還十分柔和的聲音變得嘈雜狂亂。
“餓,我好餓啊,好餓啊。”
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那一個被巨鲸送給他的東西,在龐大的吸力中,他竭力往上一看,巨鲸碩大的脊背上,一個注射劑一般的東西尾端輕晃。
裡面的液體又下去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