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青道:“王夫人上個月來信,還說書院一切安好,柏樹枝葉繁密,安排了學生每日清掃。”
說到白木書院,兩人之間原本存在的淡淡膈膜,仿佛被月色融化了,消失不見。
謝峰道:“如此便好。”
李博的妻子王燦乃是王太師的女兒,一直深居簡出。陳舒青在秀水多年,都不曾見到這位神秘的太守夫人。
誰知等到王太師倒台,王夫人不僅未受牽連,還繼續留在秀水,主持幾所學校。她還開始寫信給陳舒青,商議一些學校的事。
這也是一位奇人。
謝峰倒是知道一些王夫人當年的事,隻是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這上面,氣氛一好,便忍不住道:“我想——”
陳舒青知道他此來必然有話要說,也不打斷他,隻靜靜聽着。
謝峰似乎生怕被陳舒青阻止,極快地道:“即便你心中沒有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等。”
陳舒青一怔,怎麼畫風突然變成了苦情劇。她并非假意推脫之人,也從沒想過讓謝峰苦苦追求自己。
堂堂國公府世子便是不能如皇上一樣選秀,想要得配一位窈窕淑女亦非難事。
“你不妨把精力放在……”陳舒青的話剛出口,碰到謝峰的眼神,剩餘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他的眼中不僅有缱绻的情思,還有難以出口的哀求,似乎生怕陳舒青的話再次撲滅自己的希望。
陳舒青輕輕歎一口氣,人心真是奇怪啊。
最初那個志得意滿的謝峰此刻全然消失了,上次那個拂袖而去的謝峰也不見了。他隻是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露出來,任她裁決。
這一刻,她心軟了,偏過頭去,不能再直視謝峰的雙眼。
謝峰本應該被這一舉動鼓舞,可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隻是慶幸陳舒青沒有阻止自己說下去。
他克制自己,收回目光,認真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許多反對的理由。回去之後,我認真回憶了許多。最初,你大約隻是當我是一個貿然打亂生活的纨绔子弟。”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笑,似乎那些往事給他帶來了無數愉悅。
陳舒青不能否認,隻能靜靜聽着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日子久了,我又極讨老師喜歡,所以你也慢慢接納了我。你知道嗎?當我背着殺人的嫌疑,聽聞你正在為我四處奔波之時,我有多麼高興。”說着說着,他又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看着陳舒青的側臉,直到那白皙的面孔上泛起一點點紅霞,才克制住了自己腦海中的绮思,收回目光,語氣中卻多了幾分笃定。
“這次來雙合縣的路上,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再來一次,你也不會任由我被冤枉的。對不對?”
陳舒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中已經隐隐猜到謝峰接下來的話。可是她又無法否認,如果說自她穿越到這個世界,陳澤成和秦氏是她最親近的人,那麼謝峰和洪興昉絕對是排在其後的。
她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落入險境卻袖手旁觀。可這并不能等同于婚姻啊。
“我以前還擔心,如果在我等着的過程中,會不會突然變出了另一個人搶先。”謝峰語氣中的焦慮散去了一些,他真的想了很多很多,才敢開口。“後來我想,青兒連我這樣的青年才俊都看不上,又怎麼會被旁人吸引呢?”
陳舒青真想要打擊他這種自信,可是又不能說自己會瞧上旁人,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哼”。
這個回應仿佛給謝峰增添了勇氣,他道:“青兒,你知道嗎?你從來不會對師父師娘和我以外的人如此。”
“你雖然愛護學生,卻從不會希求從他們身上得到學業以外的回報。你和儲君、丘敦雨等人相交,也不輕易談及公務以外的事情。
“你明明是一個将内外分得如此清楚的人,卻允許我留在這裡。至少,我還可以等。”
這一番話說下來,陳舒青突然感到,自己原來輕視了謝峰的聰明。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内接連通過幾場考試,也就能夠把兩人之間的關系梳理清楚,甚至還找到了最合适的解法。
陳舒青其實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不了解自己。她在前世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慢熱的人。雖然不曾談過戀愛,卻隻會接受相濡以沫的愛情。
擁有這種性格的她,如果真的要成婚,最大的可能就是選擇熟悉的人。而謝峰,是最接近那個位置的人。
陳舒青苦笑着搖頭。看到這個表情,謝峰松了一口氣,他賭對了!
他當然可以默默等待,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陳舒青正蜷縮在殼中,他要在殼外大聲呼喊,才能讓她意識到,走出這個殼并不可怕。
陳舒青明白他的意思。無論是對自己的心态分析,還是對局勢的把握,謝峰都說的沒錯。
但他畢竟是古人,無法真的完全了解與現代人的想法。
她還有最後一擊,猶豫着要不要說出來。
謝峰忽然笑了,“我其實想過,如果你打定主意不成婚,我該怎麼辦。”
陳舒青恍然一驚,她深埋心底從未宣之于口的話,竟然被他猜中了。她不敢相信,耳邊卻一字一句傳來他的答案。
“那正好,我們做一輩子的師兄妹。無論在雙合縣還是帝京,無論我們比鄰而居還是相隔天涯都沒有關系。”
謝峰擡頭望向郁郁蔥蔥的樹冠,道:“人生那麼長,能夠得一知己也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