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用膳結束前便被人叫離了席,後面不曾露面。
在場誰也不會開口怪罪,諸多都是用膳後便告辭離開,些許又留在公主府賞了會兒花。
任箫今日不曾午睡,用膳時便昏昏欲睡,還沒用兩口膳就被乳母抱去懷裡睡着了。
容依音勉強吃了七分飽,怕長公主府人聲嘈雜吵到任箫,與容清樾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去。
容清樾與二公主坐的對面,擡眼就能望見二公主那望眼欲穿的眼神,想先離去尋找李緒,将空間留給二公主與方臨清說說話。
二公主看得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過來,方臨清在她到身前時便說:“抱歉二殿下,我有些話想和三殿下說,您看您方便回避一下嗎?”
方臨清說得坦然,二公主也料想到這樣的結果,并不尴尬,笑着答‘好’,拉着跟過來的七公主走了。
容清樾歎息:“臨清啊,二皇姐待你真心,你何不試試?”
“殿下是知道我的,勸了也是白勸。我若真應了二殿下,給了她希望,才是對她的不負責。”方臨清看向她的眼睛澄澈不含雜質,說的每一句話都從各方面考慮過,“殿下方便陪我去夜明山走走嗎?”
“走吧。”
方臨清讓小厮推着,容清樾在他身旁走着,往長公主府的外走去,從南走到北,枯葉從樹枝掉落,落在地上一聲幾不可聞的脆響。
方臨清有他自己的馬車,四個小厮站在車旁,等着公子發話。
容清樾等他先上馬車,自己才轉身搭上梁郝伸來的手臂,推開車門坐了進去。
梁郝與馬夫坐在外面,問容清樾:“殿下,我們回府嗎?”
容清樾靠在窗沿透過風吹起車窗簾撩起的縫隙看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淡聲道:“去夜明山。”
***
夜明山位于雲都南邊,離得遠,馬車顧及方臨清的身體隻慢跑着行進,到夜明山山頂天已全黑。
雲都近年宵禁撤除,可見山下村落的點點火光,不比天上明月之光,卻能讓人心安。
方臨清與她站在夜明山懸崖,往下望着。
夜明山下有一處平坦寬闊的行軍道路,軍隊南下時走的就是這裡。
容清樾直言問:“你這腿……是怎麼回事?”
方臨清摸了摸沒有知覺的腿,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痛苦,他接受了身殘的自己,他說:“四年前你帶兵離開雲都,我騎馬來夜明山送你,回程時糟了埋伏,他們沒要我的命,隻用刀劍砍傷我的腿,讓我再也站不起來罷了。”
四年前,南啟大軍壓境,一舉奪下北晉九座城池,昌甯帝隻得将剛戰勝西佑得勝歸朝沒多久的容清樾又派了出去。
彼時方臨清與她約好吃酒,容清樾沒有辦法,連日忙于整軍,隻得毀了與他的約,不日便出發前往收複被南啟攻占的城池。
方臨清挑了一匹駿馬,一路沿着山道上了夜明山的懸崖,黑壓壓的軍隊從腳下過,不知再歸來是何年何月,他隻想再多看她幾眼。
他從天明站到天黑,傾盆大雨落下,讓他再看不見那一行軍隊,才蹬着腳蹬上馬,拉緊缰繩掉頭準備歸去。
雨落天黑,馬兒看不見攔在路上的麻繩,雙蹄絆了上去,他并未設防,整個人随着馬兒翻揚摔了下去,多年習武的經驗讓他迅速起身,可敵人太多,他又在山上耗了太多體力,抵擋不過,兩邊肩頭插箭,手腳皆受傷,無力倒在雨水浸透的泥地裡,血泥融合早就看不清到底流了多少血。
剩下的人皆穿黑衣帶黑面罩,與黑夜融為一體般,居高臨下的望着曾經孤高的世家公子狼狽躺在雨裡,沒有絲毫心軟地砍斷他的腳筋,讓他再不能器宇軒昂的站在容清樾的面前。
他恨,他悔,在爹爹教他習武時為什麼要偷懶耍滑,如果他今日再強一些,是不是就能逃出生天,能在她回來的時候站着迎接?
好在今日她看到自己,隻有驚異,不帶有憐憫。
若她眼裡也是憐憫,他恐怕,很難再出現在她面前吧。
容清樾問:“可有查到是誰?”
“沒有。”方臨清拉了拉膝上保暖的毯子,說道:“那些人太精明,我爹他們到夜明山時,現場已經被清理幹淨,連一根發絲都沒留下。唯一有用的那枚箭頭,這些年在暗中翻遍了北晉軍械、鐵匠制造,都沒有找出一樣的來。”
唯一的一枚箭頭,還是在他倒地時折在肩骨裡,刺客怕弄死他不敢動刀取出來,才留了下來。
“私鑄軍械,豢養殺士。”月光映在容清樾的眸子裡淬出冷意,“這皇城裡,能人真是數不勝數。”
“世間欲望無限,總有人不甘現有所得。”方臨清交叉雙手,大拇指慢慢的轉動,“說說吧,這次回來,準備幹什麼大事?”
容清樾拂去肩頭的落葉,眼睛望着前方:“這些年舊疾太多,回來養傷。”
方臨清勾唇:“十多年了,是該養養。”
***
回府已入深夜,孔氏在門口候了好久,見馬車來急急忙忙下台階,将手裡搭着的氅衣給她披上。
容清樾大步走回寝屋,擡手就将頭上壓了一天的钗環拔了丢在妝匣裡,厚重的珠钗壓得她脖頸都快直不起來了,簡直讓人生厭。
孔氏端了一碗酒釀桂花圓子進來,放在一旁,說:“魏大廚做的,說您去長公主府定吃不飽,回來會餓。”
“嗯。”容清樾确實餓了,端着碗吃。
“雲都好幾家女眷近來都要辦宴,帖子收了好幾封,殿下您看看有沒有要去的。”
容清樾吃完迅速看了看,都不是關系太好的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去,告訴孔氏:“明日休假結束,還得忙卸職的事儀,沒時間去,都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