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跟往常一樣,在為自己的生計忙碌着,被大火燒毀的紀宅從全城熱議的新聞漸漸變成了生活的背景闆,人們隻在路過的時候看一眼,内心唏噓。
紀宅周圍被圍了一圈防護條,衙門怕經曆過大火的房梁不牢固會砸傷旁人,以此作為警示。
紀斯言走到自家門前,擡頭望着原本應該挂着紀宅牌匾的地方,靜靜站立一會兒,然後伸手揭開防護條走進去。
他跨過倒下的屏風,避開燒斷的懸梁,經過一夜大火,又承受了一日大雨,整座府宅狼狽不堪,入目皆是蒼涼。
紀斯言走過前院。
他還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天,紀員外經常帶着他在這裡乘涼,美其名曰“夜觀星象”。然後跟他講祖輩奮鬥的故事、講生意場的趣事、講稻谷生長的規律。
在這裡紀員外還養了兩缸魚,按紀員外的說法,水主财,聚财安康。他每次從外頭回來就要先給魚兒換水喂食,魚兒都被養得胖胖的,每天撲騰地可歡快了。
曾被精心照料的魚兒如今卻已不知所蹤,隻留兩口破缸,盛滿了污糟雨水。
紀斯言繞過破缸,來到正屋門口。
以前靠近正屋,常常能夠聽到“噼裡啪啦”的算盤聲,紀員外一手翻着厚厚的賬本,一手靈活地撥動算盤,管家則在一旁回禀着府裡府外事項。
紀斯言走到屋中燒黑的桌子旁,腦中不禁響起一個聲音。
“老爺,飯菜準備好了,少爺已經等着了。”
紀員外一忙起來就會忘記時間,張嫂每次做好飯菜就會來正屋喊吃飯,她怕飯菜涼了餓着紀斯言。
張嫂是南方人,說話帶着口音,有種特别的腔調,她來到紀家之前在家鄉擺過攤子,做得一手好菜,後來家裡遭難輾轉來到龍安城,進了紀家做廚子。她的人生信條是:人一定要按時吃飯,吃飽飯,吃好飯。所以她會一直在門口盯着紀員外,直到他放下手中的算盤,坐在飯桌前才罷休。
紀斯言握緊拳頭,走出了正屋,轉過門廊,進了書房。過往的歲月裡,紀斯言在這個書房呆的時間最久,他還記得自己跟父親講何謂縱橫之術,何謂懷柔之舉,紀員外半懂不懂,但還是會撐着手掌聽他講,那時,香爐輕燃,笑語盈盈。
紀員外希望紀斯言能繼承祖輩事業,好好經營米鋪田莊,同時他也很清楚自己兒子從小就喜歡學文讀史,夢想有一天金榜題名。紀員外自己沒讀過幾天書,但他每次外出辦事,都會去文墨書店讓文人推薦好書,然後拉一箱子回來給紀斯言。
印象中滿室墨香的書房,如今隻剩燒空的書架,紀斯言站在房間中央,低着頭,光線從破落的窗戶投下,印在紀斯言臉上,看不出神色。
藍甜牽着白馬晃蕩在白石路上,她已經進城三天了,一無所獲。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路上行人稀稀拉拉,行色匆匆,藍甜沒看到幾個年輕男子。
她想不明白,怎麼現在好男子都不出門逛街了嗎?
總不能讓她入室去搶吧?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總得搶個自己看得上眼的吧?比如城郊遇到的那位公子就不錯。可惜人家已經有婚約了,盜亦有道,别人之夫不可奪,這是她藍甜的道理。
仔細想了想,藍甜決定改變漫無目的地遊走,轉而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
于是她找到城裡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在正對大門口的桌子坐下。
藍大小姐認為,是人都要吃飯,吃飯除了在家裡就是在酒樓,而酒樓顯然就是最好的守株待兔場所,放眼望去,把最順眼的男子挑出來就好了。
可惜一天下來,藍大小姐看到的要麼是大腹便便吆三喝四的中年男子,要麼是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帶着假笑的商賈人士,再要麼是三五成群吊兒郎當帶着美女開包廂的纨绔子弟。
失望,藍大小姐很失望,她一失望就忍不住想喝酒,一喝酒就忍不住歎氣。
在藍大小姐叫小二上第五壺酒的時候,終于輪到酒樓掌櫃忍不住歎氣了。
酒樓掌櫃注意藍甜一整天了,這位大小姐一進門就選了大廳裡最顯眼的位置,每新進來一批客人,這位小姐就擡頭看一眼,然後歎氣,接着喝酒,一喝酒又歎氣,這歎氣歎得客人都要以為他家酒樓的酒不好了。
要不是看這位大小姐出手闊綽,一甩手就是一錠銀子,再加上她放在桌上的劍,腰上纏的鞭,掌櫃早就請人出去了。
酒樓掌櫃想了想,轉身從後廚親自端上藍甜叫的酒,笑出滿臉褶子:“小姐,您的酒來了。”
藍甜左腳踩在凳子上,右手肘支在桌上撐着頭,大半個身子靠在桌上,左手抓過酒壺就往嘴裡倒。
掌櫃稍微清理了一下桌上四個空酒壺,暗歎這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酒量卻了得。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是在等人嗎?”掌櫃帶着标準的微笑搓搓手,試探性問道。
“嗯?”藍甜眼睛依舊盯着酒樓大門,腦袋裡反應了一下,然後嘟囔,“嗯,我在找人。”
“哦?小姐找的是何人?不知我能否幫忙?”掌櫃見藍甜好說話,便繼續問。
藍甜打了個酒嗝,心道你一個開酒樓的還能幫我找夫郎?
不過藍大小姐一直堅信人多力量大,于是老實開口回答:“我在找我夫君。”
掌櫃一聽,這......
見多識廣的掌櫃腦袋裡瞬間出現了好幾個不同故事畫面,故事的結局似乎都不怎麼圓滿。
他想了一下,吩咐小二端來一盤花生米,推到藍甜面前:“小姐,我開了十來年的酒樓,每日來來往往許多人,如果是常來此樓的貴客我多多少少還是記得的,不知小姐的夫家貴姓?年約幾何?我願盡我微薄之力。”掌櫃的心想千萬别在酒樓裡鬧起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