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箱裡面赫然放着一副卷軸,卷軸上書“一十六”,高峻霄打開一看,秋千上站着侍女身着輕盈薄紗,欲蓋彌彰的穿法,啥也遮不住,圍牆上還露出半張偷看的男子臉,筆意流暢,濃墨重彩。
還有裝裱的鴛鴦紋宋錦與象牙扣袢,彰顯它不凡的價值,與另外的幾幅同款同工,确實是丢失的畫作之一。
“白先生瞧仔細了,我做生意童叟無欺,之前是哪副畫,之後也是哪福。不似那些穿長衫的奸商,給人家瞧得是正品,付錢了之後就換成赝品,缺德的很。”壁虎得意的說道。
“壁虎爺是真爺們,市場就該多些像你這般的好賣家。”高峻霄皮笑肉不笑的誇獎道,“壁虎爺,之前你說能搞到全套的二十四張絹帛,現在收了幾幅了?”
咳咳,壁虎清了清嗓子,結結巴巴道:“可能、可能要晚點,鄉下人不懂事,拿另外幾幅墊桌角了,我得找人修修,修補好了我再給您估個價。”
呵,你敢再來偷,我就敢讓你有來無回,高峻霄壓下怒氣懶洋洋的回道:“全套都有,我可以多加幾條黃魚,你這單來的話,我隻能先當普通唐伯虎畫來買了。”
“您說普通它也不普通,下面那幅畫沒秋千圖猛,可兩人互動多啊,這看畫不止看技法、内容,還要看意,寫意比寫實高級,這幅畫的意境即便在唐伯虎的人物畫作裡,也能進前三,我給它起名《偷香》,隻收您三十根大黃魚。”壁虎的話術估計也是從掌櫃們那偷來的,明顯超出了他的文化水平。
三十根大黃魚!偷來的東西還敢獅子大開口 ,哼,大概《秋千圖》賣便宜了,他想在另一副上找補回來。高峻霄不屑道:“口氣真大,先讓我掌個眼。”
“沒問題,地字庫,玄武位,把畫給白先生拿來。”喇叭裡除了壁虎的聲音,還有絲絲電流聲。
“驗山還是驗水?”
“既要登山,也要涉水。”
“香不直,是風動還是幡動?”
“都不動,是貪念在動。”
“畫中美人,是哭是笑?”
“非哭非笑,既堕風塵身不由已。”
“口令正确。這就給您提畫。”擺人公式化的回道。
合着這偷兒早就把畫存在了黑市的珍寶庫裡,怪不得人家沒搶成功呢。高峻霄指節輕叩案幾,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萬一壁虎被殺,那珍寶庫的字畫豈不充公了。他心裡一陣發涼,剛才的殺手,指不定是他們内部的人想監守自盜呢。
兩人正聊着畫作,擺人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來:“白~先~生,注意~頭頂的~傳送箱。”
他的聲音破碎,雜音比剛剛更明顯了,高峻霄拍了拍銅喇叭:“哎,你們話筒有雜音,趕緊檢查線路。”
“就是,趕緊檢查,炸耳朵。”壁虎附和道。
“好……”一陣刺耳的盲音襲來,高峻霄本能的捂住耳朵。
而本該降落在桌上的傳送箱,“咔嗒”一聲卡在了半空,箱門隻開了條縫就再也不動了。
不好!高峻霄頂着耳鳴跳上桌案,手杖抵住縫隙用力撬動,銅箱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汗水順着他的太陽穴滑下,在下颌處懸了片刻,“啪”地砸在黃花梨案幾上。
即便如此,銅制的箱門卻隻挪動了半寸,勉強能瞧見裡面的卷軸,這箱子由鋼索吊着,不好發力,肯定有竅門,他抹了把臉,眼睛死死盯着銅箱子,一瞬間抄起香爐狠狠砸向傳送箱頂端的鉸鍊齒輪。
當當當……每砸一下箱門就挪開幾毫米,當,變形的香爐脫手而出,高峻霄震得虎口發麻,好在銅箱露出一個童子拳頭寬的縫隙,他喘着粗氣伸進箱子掏畫。
指尖觸到宋錦的紋路後,他長舒一口氣,可臨到門口又卡住了,還差一點點,高峻霄摸索半天,憑感覺用拇指推出象牙扣,按他的經驗,隻要畫卷松了就能拿出來,皺點就皺點吧。
嗙,對面房間又傳來一聲悶響,高峻霄一個失神被象牙扣紮破了手指,鮮血瞬間在宋錦上暈開一團暗色,他顧不上傷口,屏息抖開卷軸。
就在這時,啪,所有燈光齊齊熄滅,頭頂的傳送履帶瘋了似的加速旋轉,劇烈摩擦迸濺出紅色的火星。
艹,高峻霄暗罵一聲,五指死死扣住正在上升的箱子,可越急越拿不出卷軸,履帶轉速越來越快,阻力産生的灼熱越來越明顯,腳下的桌案跟着晃動。
在夠不着箱子那刻,他猛地抽回發麻的手,黑暗中隻剩下齒輪的轉動聲與他的喘息聲。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排山倒海的挫敗感壓得高峻霄不能呼吸,渾渾噩噩中,他不知道被人帶出了房間。
啊!劇烈的疼痛将他拉回現實,入眼還是那個賣大力丸的藥郎,他撸下袖子整理藥箱:“有點脫臼,給你按回去了。人能跟機器比力氣嗎,逞什麼能啊。”
高峻霄正窩着火,沒有搭腔,視線别向另一邊,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赫然出現在牆腳,矮小的身形,壁虎!
他怎麼死了?高峻霄莫名的慌亂起來,畫沒了,唯一的線索斷了,回去怎麼跟媳婦交代啊。
“你們給我通了這麼大的簍子還敢杵在這,都給我去刑堂領十鐵鞭,滾!”伍爺火急火燎的從通道的另一頭跑來訓斥,身上的警服都沒來得及換。
伍爺轉頭關心道:“弟兒~你沒事吧?”
高峻霄默默搖頭,喉嚨像被塞子塞住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伍爺見他不應,又去詢問郎中。
兩人低聲聊了幾句,藥郎一把扯下屍體的罩布,那壁虎死狀恐怖,嘴張到了極限,眼睛圓瞪,臉色鐵青,據郎中所言,壁虎是一口氣沒上來,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伍爺似乎很信任他的話,不耐煩的拉上白布,讓藥郎馬上把屍體處理了,看到這偷兒就煩。
不做複驗合适嗎?壁虎之前還吃了他給的藥,萬一他給的假藥出問題呢?高峻霄狐疑的打量起藥郎。
藥郎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伍爺,我就是個賣藥的,驗屍這事最好讓仵作來複驗,我的話,最多當個參考。”
“對對對,我氣糊塗了,晚點讓洋仵作驗。來人,把今天死的全拖去太平間,”伍爺揮手招來手下。
他們擡走壁虎後,又進到一間密室,把新擺人的屍體也擡走了。藥郎見沒别的吩咐,也跟着告辭了。
“弟兒~哥哥沒臉見你了,在自家地盤出了這種破事,哎。”伍爺長歎一聲,“你這條胳膊最近不能提重物,肩膀又是槍傷又是脫臼,得好好養養千萬别影響你洞房。這三幅膏藥你先拿回去貼,我上次也是扭到了,用了一副就好,神着呢。”
“哦。”高峻霄腦子裡還在複盤剛才的事情,嘴上随便應承。嗯?伍爺怎麼知道他肩膀有槍傷?明明這件事隻有司令部和張充他們知道啊。
忽然,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拔腿追出去,可惜藥郎的攤位上空空如也。
太平間,
柳葉刀在屍體的胸口劃開一道長口子,咔咔,斷骨的聲音響徹房間,不一會兒,去掉隔膜,完整的胸腔便呈現在眼前,橡膠手套慢慢擠壓着肺泡,少量暗紅的血水流到了手術台上。
“你看,他的肺部異常腫大,而且有好幾處肺泡已經破裂。他是死于急性肺水腫引起的窒息。”主刀醫生扭頭問道,“引起肺水腫的是不是那個七号?”
“是,這小矮子死前捏着一個鼻煙壺,我找人化驗過了,裡面殘存了少量七号,超高濃度。”另一名醫生回複到。
“另外一個呢?”主刀醫生追問道。
“那個人不抽煙不喝酒,七号又極易在空氣中分解,我沒查到七号另一個載體是什麼。”另一個醫生搖搖頭。
“這可麻煩了。”主刀醫生擔憂的望着屍體。
“沒事,他們隻要露頭了,就會有破綻。麻煩你把屍檢報告修改一下,就寫這小矮子是死于哮喘,另一個死于脾髒破裂,可能是被打死的。”另一個醫生建議道。
“好的。希望你盡快查出來,别讓東北的悲劇在上海灘重演。”主刀醫生拿過屍檢報告保證。
一間裝修奢華的大廳内,
“妙妙妙!”屋主人戴着白手套輕輕撫摸,生怕弄髒了這幅價值連城的古畫。
“老大,您老太有先見之明了,松本将軍的生日禮物這不就有了嗎。”手下豎起拇指誇獎道。
啪,屋主人一個巴掌甩過去罵道:“别tm在我面前提松本,那個老鬼子也配拿這麼名貴的畫,山豬能吃得了細糠嗎?”
“不能不能,隻有您慧眼如炬欣賞得了。”手下讨好道。
“呵呵,我不留,我要把畫賣了。”屋主人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就用抗日募捐的名義,我要搞一個拍賣會,屆時把小杜、小伍、山鬼……還有上海灘的名流們都請來。”
“啊?那松本将……”手下話沒說完就又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當即改口道,“那老鬼子萬一知道了,找我……不是找您麻煩可怎麼辦?”
“白癡,隻是名義上抗日而已,錢一旦到了我口袋裡,他們管得着我嗎。”屋主人扯住手下的頭發,鼻尖幾乎要戳到他。
“懂懂,借募捐的名義撈錢,老大你真是太聰明了。”手下縮成鹌鹑的模樣,“到時候大家都來了,小夏先生也會來,尤其是抗日這種主題,他抗拒不了。”
“嗯,總算聰明一回。鬼子的兩萬花紅也不能放過啊。哈哈哈。”屋主人大笑起來,似乎一切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