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充順着她的話說下去:“閑書居多,那剩下的小部分是什麼書呢?”
曾太太蹙眉回憶道:“剩下的……幾本孩子的小人書,兒童讀物,剩下都是我先生的,全是舊的工具書,技術早就過時了。”
大家聽得雲裡霧裡,唯有高峻霄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曾太太不用證明李盛賣沒賣電台,甚至她可以不認識李盛,她隻需證明她丈夫的箱子裡沒有書。
有些不妙啊,高峻霄向右打量,發現兩位上峰都是一副不耐煩,但努力忍耐的表情,腦中馬上浮現出一個計策,他筆下生風,乘張充不注意,偷偷從桌下塞了張紙條給闫處長。
“哦,你們賣書前有沒有翻過?萬一夾着錢,賣了不就虧了。”張充随口問道。
“不會,我先生人很仔細。”曾太太忙擺手。
哆哆哆哆,闫處長連敲法槌,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張股長,不要總是問些同本案無關的問題,我們是軍事法庭,不是巡捕房解決鄰裡糾紛。”
“沈美珍你别管他,快說。”張充的急躁将沈美珍吓得瞪大眼睛。
“有什麼好問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現在審的是大案,你讓一個家庭主婦交代什麼,早上賣雞蛋的是g黨啊?”闫處長嘲諷道。
兩人針鋒相對的互嗆,張充激憤中指着闫處長吼道:“本案的真相就隐藏在這些細枝末節中,你讓沈美珍繼續講下去就知道了,還是你們有意包庇。”
“張充,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的審訊流程完全符合規章,并且有司法部的公證員在場監督,倒是你一再喧嘩,擾亂庭審,再吵我就讓衛兵送你出去了,記住,這裡是淞滬司令部,不是你們CC的辦公室。”闫處長霸道的回怼。
張沖氣結,正欲張口反擊。
隔岸觀火的高峻霄急忙疊聲勸道:“各位息息火,消消氣,闫處也為了黨國大局考慮。當然,張股長确定曾太太有重要線索,那我們就不該放過任何一點細枝末節,不過我建議最好切合本案問詢,否則公證員不好記錄。”
“沒錯,要為大局考慮,高參議不如你來問話。”熊司令發聲,得到審訊席上一緻認可。
既然領導都發話了,高峻霄當然恭敬不如從命:“曾太太,你認不認識那位被告?”
“嗯~不認識。”曾太太毫不猶豫的搖頭否認。
“他叫李盛,是淞滬司令部的宣發科的科長,同你丈夫有些私交。”高峻霄大方的介紹道。
“啊,原來是李盛,我曉得是我們浙江老鄉,我先生同他通過電話,就是人沒見過面。”曾太太柔柔的颔首。
“聽上去兩人關系不錯,你知道他們兩人一般會聊什麼話題嗎?”高峻霄問道。
曾太太笑着回道:“沒什麼特别的事,就是些八卦,股票信息,還有下棋喝茶這種小愛好。”
“可據我所知,他們不止有興趣上的交集,還有财務上的。李盛不止一次給曾團長簽署大額支票。不知道你家的财務大權在誰手裡?”高峻霄語氣咄咄逼人。
沈美珍一臉緊張的看向高峻霄,沉吟半晌才回複:“大頭應該在我手裡,不過我不會仔細過問他每一筆來錢的渠道。”
“好,當你不知情,今日審的就是李盛□□的案子,其中一個賣家正是你的丈夫曾儀,他利用職務之便謊報人頭,偷吃空饷,伺機牟利。”
“不可能,我先生是清廉的好官,他膽子很小的,不會做這種事。”沈美珍急切的辯解。
“曾太太,你家的别墅有三層高,地處鬧市價值不菲,家裡仆人老媽子有七個,按曾團長的軍饷,他如何負擔得起。”高峻霄眯起眼睛質疑,“我奇怪了,本來以為你想大義滅親,揭露你丈夫同李盛私相授受的事情,可看你的态度,不像來揭發的呀。”
沈女士一臉茫然:“我當然不是來揭發的,除了軍饷,我先生很會做投資,投資房産,投資股票,基本買哪隻股票,哪隻就會漲,連蔣先生買那隻股票都會先咨詢我先生。”
“行行行,不要随便用蔣先生舉例。被告你不認識,曾團長倒賣的軍火事情你也不知情,那你今天來做哪門子證人?”高峻霄嚴肅的質問。
“張充讓我幫個忙,他問什麼我答什麼,我也不清楚今天要幹嘛。”沈美珍話說的很慢,每個字仿佛都釘在了張充臉上。
高峻霄聲音陡然拔高了三度:“哦~誘供!誘供可是庭審的忌諱,有失公平啊。”
大堂一陣嘩然,張充閉上眼睛,失望之色幾乎要溢出軀殼。
哆哆哆,法槌再次敲響,這次由公證人講話:“鑒于證人無法公平有效的參與庭審,經多方讨論,取消其證人資格,另外,曾儀先生如果在五分鐘内無法到達現場,那本庭将會進行最後……。”
“我還有問題。”張充打斷了公證人的發言,“李盛你在曾團長四月來滬後一次性給曾團長打了120塊大洋,為什麼給他這麼多錢?”
李盛勾起嘴角:“四月不四月,我記不清了,我隻知道我跟老曾去年合資買了幾畝良田,用來收租,那是給他的花紅。你們要證據的話,我準備了當時的買賣合同,在我太太手裡。不過老曾不願意多上報私産,所以合同上沒寫他的名字。”
衛兵從李太太手中接過牛皮檔案袋,熊司令率先接過合同,然後傳給旁邊的蔡司令和公證員審閱。
堂下的張充忽然冷笑一聲:“你買地?空口無憑,他憑什麼把本錢給你,萬一給你貪了怎麼辦?”
“哎,這就是我平時的口碑,雖然合同上沒寫老曾的名字,但是給他的花紅,一分都不會少。”李盛驕傲的說道。
“我就說我家先生不會貪污,我家以前也有好幾塊地,都收不上來租,他早就想讓人家幫忙收了,可我不準,隻能早早賣掉換現錢,想來先生還是舍不得那些地租,偷偷買回來找人代收了呢。”沈美珍高興的附和,臨下場前又捅了張充一刀。
張充兇了沈美珍一眼,很快都收回視線:“曾團長一直堅稱他那天拿給你的都是工具書,你都收到了哪些書啊?”
“既然是書,那書的品類和本案有關系嗎,總不能送我紅色禁書看,他敢送,我也不敢收。”李盛犀利的回複。
“李盛,你真會狡辯!”張充話音剛落。
公證員捏着文稿起身:“張股長不用再問了,五分鐘已經過去,本庭将做最後的宣判,李盛□□及軍用電台一事,應證據不足,無罪釋放。即刻執行 。”
哆!
最後的一錘定音,李盛解除了手铐,難掩笑容,微微欠身向法官和司令們鞠躬示意。
熊司令快步走下審判席,緊緊握住李盛的手:“我就知道你不是g黨,哪有g黨當地主的,某些人為了賺功勞,昧良心瞎搞,實在是黨國之恥。”
這話怕不是講給一旁的張充聽,張充的面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卻一個字都說不出,最後被他的屬下拉走了。
枯黃的落葉飄落到石子路上,小道兩旁的菊花競相綻放,高峻霄剛踏入白虎堂的書房,就傳來姜雲的拱手道喜聲。
“姜先生,同喜,今天我們就借白虎堂的寶地喝一壺。”高峻霄多日高懸的心髒,總算能放下了。
“我也正有此意,你來前就問夏女主讨了一壺好汾酒,上次我們内部沒溝通好,差點捅了大亂子。我先敬你一杯,以表歉意。幹。”姜雲端着酒杯緻敬。
高峻霄也仰頭一飲而盡:“你們的人真該好好培訓,多簡單的事情。還好那天來的不是戴雨農,否則你們店都該揚了。”
“哎呀,怎麼說呢,我們很多地下工作者就是普通老百姓,熱情是很熱情,水平就有些參差不齊了。”姜雲無奈的笑笑。
“革命工作委實危險,那些老百姓能不用就不用了呗,到時候是你救他們,還是他們救你。”高峻霄坦言道。
“高先生,這就是我們和你們的區别,劃船的漁女,推獨輪車的老鄉,納鞋底的大娘,你看着普通,可我們認為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革命工作者,漁女可以送我們的士兵過江,老鄉會幫我們運送彈藥糧食,大娘溫暖的針線會變成在戰士們的布鞋。不該因為他們的微小,而忽略他們對總體的大貢獻。”
“你對待群衆不要有當封建大家長,指揮他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是要開發每個人的潛力,當他們是同志,是你出謀劃策的夥伴,是解決問題的戰友,要站到人民中間,不要站在人民之上。”
“對不起,是我傲慢了,我聽清澄說在你們蘇區,上至八十,下至八歲都是情報員,外人根本混不進來。你能跟我講講蘇區的事情嗎?”高峻霄懇切的問道。
姜雲剛點頭答應,白虎堂的男仆敲門進來,夏女士讓兩人暫時别出去,因為張充來了,說是要拜見小夏先生。
兩人對視一眼,不安再次湧上,高峻霄知道張充輸了官司,肯定會繼續找麻煩,沒想到一找就找到了白虎堂。他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