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紅塵内，高揖黃金鞭。重逢是件高興的事，不能壞了氣氛，清澄抹掉眼淚，與徐錫合力将王人庸扶回床上。

徐錫看看清澄，又看看王人庸，惶惑地站在床邊宛如一尊石雕，清澄垂着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同徐錫解釋自己的失态。

好半晌，屋内沒人說話，還是老王率先打破尴尬。

“你們過來聞聞，聞聞呀。”王人庸笑嘻嘻指着自己的腦袋說道，“沒聞到香味嗎？我腦子都快燒熟了，撒點蔥花就能端上桌了。”

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清澄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可望着王人庸被繃帶包裹的殘破皮囊，她剛壓下去的淚珠又湧出來在眼眶裡打轉，手背覆上王人庸的額頭，确實燙的厲害，大概率有炎症。

說好的老牌特工，上海灘最吃得開的王先生，最後被人打成木乃伊了。她帶着哭腔問道：“都這樣了，還不老實躺着，怎麼摔地上了？”

“哈哈，哭什麼，我還沒死呢。這不看到你激動嗎，想親自迎接，結果忘了自己腿不行。”王人庸依舊樂觀的大笑。

迎接？清澄疑惑的目光轉向徐錫，徐錫馬上賭咒發誓都是巧合，自己不知道他們認識，不然早和清澄讨藥了，哪需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經徐錫提醒，清澄才想起今晚來此的目的，床頭櫃上有一盤準備好的消毒器械，她拽過王人庸的胳膊備皮打針，綁上止血皮筋後，好心提醒老王破傷風針會有點疼，王人庸抿唇點了點頭。

結果針還沒紮進去，王人庸捂住眼睛大叫：“哦嚯嚯，輕點輕點，我暈針。”

“還沒紮呢，鬼哭狼嚎什麼，不知道徐家被小報記者包圍了，你别給人家添亂。”清澄的警告沒有任何作用。

“不行不行，你有沒有行醫執照，我不會是你練手的第一個人……啊——”王人庸叨逼叨的時候，清澄一下子紮進去。

“師兄，聲音小點，不然鄰居要報警了。”徐錫一把捂住老王的嘴，許是為了分散老王的注意力，他又取出一盒水果糖，半哄半騙塞入老王口中，老王瞬間不鬧了，真有辦法。

都打完了，王人庸還捂着眼睛，跟孩子似的，清澄實在沒眼看，解開止血皮筋讓他自己按住棉球，然後朝床頭櫃上的空杯怒了努嘴，讓徐錫倒杯水，順便準備點消炎藥。徐錫好像就在等這一刻，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跑的真快！清澄轉頭拍了拍王人庸，讓他别演了，徐錫都下樓了。

“好痛，輕點拍，我沒演，我真的暈針，以前讀書時體檢也是徐錫幫我捂眼睛的。”王人庸身子往後縮了縮，聲音有些啞。

怪不得，原來徐錫已經輕車熟路了，清澄沉下心将《香樟計劃》在腦中過了一遍，擡首間眼神變得凝重，自己有一件事情要彙報，報告完，老王才能休息。

哆哆——

兩人同時轉頭，徐錫将水和藥放在五鬥櫃上，随即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明早還要拍戲呢，先睡了，清澄走之前幫他鎖門就行。

王人庸道了句謝，徐錫笑笑沒有說話，臨走前替兩人關上門。

“放心說，徐錫是我們值得信任的朋友，即便聽到了也沒事。”老王的話打消了清澄最後一點戒心。

用最精簡的語言，清澄将小組讨論後的計劃複述給老王，可當聽到餘書記孤身返回蘇區，手上還拿着揭發材料，王人庸不淡定了，他激動的将清澄批評了一頓，她這是冒進主義！

伍豪不在蘇區而在上海，沒人接收材料，餘書記拿着那份材料宛如拿着一個定時炸彈，他随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鋤奸是他們的工作，不是餘書記的，李盛把餘書記送回蘇區後，他們的保衛工作就該結束。

“不，鋤叛徒是我們的工作，但是鋤奸尤其是鋤群衆裡的壞人，人人有責。”清澄眼中是理性到極緻的冷酷。

就是這種毫不張揚的氣場将王人庸定住了，清澄緊接着講出事件的原委，王人庸瞪大眼睛如遭雷劈，他靜默了好一會才問道：“你的消息來源準确嗎？”

清澄脫口而出：“準确！我們的同志用生命做保證，他已經調查了很久，隻是他不敢直接将證據上交，匿名寄到蘇區的舉報信也沒有得到任何重視，這已經很嚴重的問題了，卻沒人管，正常嗎？”

對于質疑，王人庸回避了清澄殷切的眼神：“是不正常，但……這事處理不好會動搖蘇區的根基，得緩緩。”

“王人庸，你别給我打官腔，原則性問題不容妥協！”清澄厲聲回擊，憋悶已久的火氣竄上腦門，“放任毒素擴散隻會讓根系爛的更快，如果不及時刮骨療毒，我們這些愛幹淨的黨員就要受不了了。”

“你别急嗎。就是事關原則，我才得通報給伍豪，讓他也做做準備。”王人庸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清澄心頭募地一疼。

王人庸是個好同志，他也想蘇區變美變好，隻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清澄語氣緩和下來，伍豪老王可以慢慢聯系，但是餘書記的保衛工作并沒有結束。

她直言要求老王聯系蘇區保衛科，給餘書記提供24小時的貼身保護，保衛人員要從我們江蘇省委撤回的保衛人員裡挑選，最好是新黨員，不要有太多社會關系的年輕人。

對于保衛請求，王人庸連連點頭稱是，并且他提出會将餘書記返回蘇區的消息盡快封鎖，知道消息的人越少，餘書記越安全，他們找叛徒範圍也會越小。

不止叛徒還有潛伏進蘇區的大中小特務也會露頭，清澄冷靜分析，潛伏在蘇區的特務也有幾股勢力，主要以CC系和雞鵝巷兩派為主，兩邊的關系經過挑撥已經勢如水火，一點就着。

第一階段火星子已經種下，就差一股東風，所以我們第二階段的反擊可以開始了！

王人庸眼睛一亮，伸長脖子詢問清澄主動反擊該從哪裡起頭？

“從雞鵝巷通聯錯誤的電報站開始，歐陽或者四科有人返回蘇區了嗎？”清澄問道。

“歐陽回了，哦——我明白了，專業的事情全交給他辦。”王人庸了然的看向清澄。

清澄表示我們大可借着揭發材料好好寫作文，明确導向，不出意外，近期蘇區保衛科将會收到很多匿名舉報或刻意投訴。如果歐陽方便的話，請把反擊的頻率發來，她也要監聽。

“監聽可以，不許發報，上海灘的特務濃度已經超飽和了。你也不想變成我這樣吧。”王人庸不置可否的攤開手。

“我還沒問呢，你怎麼變成這副鬼德行了，之前逃脫了幹嘛不聯系我，害的我以為自己斷線了。”清澄瞪了老王一眼。

“啥？瑞瑞沒聯系你嗎？”王人庸撓撓脖子，“我跟她說了呀。”

聯想到老王那種說話留半截，又帶點輕浮的“交代”，瑞瑞估計都沒反應過來，清澄咬咬切說道：“沒！你們夫妻兩能不能調到同一個波段，瑞瑞你得跟她說大白話，講清楚優先等級，不要說一句，留半句。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猜你的下半句。”

王人庸被罵的一愣一愣，回過神來用手給清澄扇了扇風：“消消氣，我一回家就被派去調查章天河，熱茶都沒喝上一口，可能交代的不夠清楚。”

原來那個大叛徒早就寫了投誠信，隻是沒來得及寄出去就被抓了。王人庸搜查他家的時候還發現了青浦、南彙等近郊的房契、地契，厚的得拿尺子量。

一個工人無産階級，他哪來那麼多錢買地，都是貪污的組織經費，王人庸用力錘了下床又皺眉吹了吹手，大概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