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這本名冊被特務發現,大撤退不就白搞了嗎!李盛心裡一揪,可這個外貌特征在國人裡很普遍,丢到人堆裡就找不到的那種。
所幸小何同志還貼心的拿了素描畫像給李盛參考,餘書記的面貌已經在腦中有了具體的印象,此後便記在心中。
可惜這些時日,不論搜捕還是審訊,都沒發現餘書記,牢房裡的窗極為狹小,頂部吊着幾個昏黃的燈泡,縱使是白天也幽暗無比,新來的犯人都鎖在鐵欄後,他們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浸透,四肢戴着沉重的手铐腳鐐。
沒有任何的辱罵,他們隻是安靜的盯着自己這個外來者,晶亮的眼底略帶着點鄙視。
經過奪命一夜的瘋狂轉移,竟然還有那麼多同志被捕。而在龍華司令部等待他們的隻有兩種結局,變節或者犧牲。
黑暗中,李盛使勁忍着不能流淚,他重重擦拭了一下鼻子,用小何交給他的四十秒呼吸法,做了幾個深呼吸,用“任務未完成”的理性壓下胸口的酸澀。
專門找三十多歲的男子觀察,李盛在監舍逛了一大圈,也沒找到長相與餘書記類似的人,他詢問了一下身邊的專員,還有新犯人嗎?
“沒了,引渡來的男女犯人都在這了。”專員幹脆的回道。
“法租界還有沒引渡來的犯人嗎?”李盛追問。
“也沒了,新的還沒抓到呢。”專員似乎很遺憾。
這可奇了怪了,一個大活人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現在省邊界封鎖的厲害,他帶着花名冊也出不了上海啊。
引渡去南京的話,這麼大的人物,自己肯定能知道消息。秘密殺害的話,以小何過硬的渠道關系,不該一點風聲都得不到。
唯一合理的解釋,餘書記身份沒暴露,名冊也好好的藏在某地。
按經驗,他懷疑餘書記可能用了假名,周圍有他處理不了得危險,隻能躲起來,且無法聯系組織。
李盛決定明日再去公租界警署的牢房碰碰運氣,思考間,人已經返回審訊室,一個專員神秘兮兮的湊過來附耳提醒:CC的人來了。
艹,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闫處長那個老混蛋就把司令部的消息透給了CC,李盛趕緊追問是CC采訪股還是整理……
話沒問完,對面傳來一本正經的男聲:“李科長好久不見,最近抓了多少g黨啊?”
竟然是他最讨厭的采訪股幹事張充,依舊穿着一件深灰的中山裝,作為反g的急先鋒,不知道有多少同志死在他手上,獎金都拿到手軟了吧,裝什麼清正廉潔。
“哎呀,老熟人,我先恭喜張兄弟升官,現在是股長了,哥哥我抓的那些都是小喽啰,怎麼好意思同你比呢。”李盛抱拳反問,“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時候把你老領導抓起來啊?”
張充被戳中痛處,嘴角抽搐了幾下,本就是長馬臉,一生氣拉的更長了,然而他依舊保持住了該有的冷靜,兩人話不投機,都沒再尬聊。
許是李盛在特工界名氣太大,經常有小特務或叛徒來拜碼頭,這導緻了自認黨國王牌的張充嫉妒到魔怔,處處要同自己攀比。
他可能以為自己抓同志抓的多,才名氣響,所以進而更加瘋狂的搜捕同志,甚至為了蹲點能三天三夜不睡覺,李盛覺得他腦子可能有什麼大病,“張瘋子”名副其實。
以前還有李石發同志壓着他,讓他懷才不遇,但是現在李同志撤退,他小人得志,第一個就跑過來挑釁李盛。
“二位久等了,裡邊請。”闫處長不知道何時從外面進來,邀請李盛和張充去觀察屋的監聽房。
李盛大方的比了個請的手勢,張充作為客人,自然第一個進屋,李盛和闫處長緊随其後。
監聽房裡有一整面牆的單面鏡,司令部的三人就待在那面鏡子後觀察變節者,李盛随手翻看卷宗,變節者名為黃貴,他的公開身份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普通巡捕,而真實身份是紅隊第一小分隊的分隊長,三科的精英幹事。
面對審訊員,他沒有絲毫慌亂,還嚣張的要求把管事的叫來,自己不想和喽啰談判。
如此聽來,黃貴手上有點東西,想當章天河第二。
張充饒有興緻的打開話筒,接通了内室:“黃先生能投誠,我們大力歡迎,隻是你一點東西都不給的話,讓我們怎麼相信你的誠意呢?”
“你是管事的嗎?”黃貴朝鏡子張望了一下問道。
“在下是調查局的股長,黃先生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享受生活,金條、房子、女人,隻要你能想到的東西,我都能做主。”張充開始利誘。
“哦,我猜你是張充吧。老李跑了,你個千年老.二總算能上位了。”黃貴準确的判斷出張充的身份,小子确實有點東西。
就是他作為階下囚還敢嘲諷,李盛憋着笑斜眼觀察張充的臭臉,張充頓了一下似乎在調整情緒,話鋒一轉又開始威脅:“既然猜出我的身份,你應該知道我的手段,想少吃苦頭,就快點交代。”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級别太低,把你們徐橋叫來還差不多。”黃貴的胃口還挺大。
由于不是自己地盤,張充有脾氣還得裝出一副大度模樣,連邊上的闫處長都聽不下去了,對着話筒罵道:“黃貴,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再不交代,老虎凳伺候!”
鏡子對面,黃貴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張充也看出來他怕死,加緊誘惑:“黃先生,我的同僚們脾氣都不大好,你現在交代了,咱們還能談談條件。要不這樣,為表我方誠意,我先送你三百大洋,你隻需幫我帶個路,其他我們慢慢細談,如何?”
黃貴神色猶豫,糾結了半天還是拒絕了。他是個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人,自然不會被一句兩句話吓到,他态度越傲慢,證明他手裡的東西越重要。
難得能等到一個g黨幹部投誠,張充很想從他身上套出大情報,投鼠忌器确實不敢殺他,兩邊頓時陷入了僵持。
這種滾刀肉,難搞哦!
可危機也是機遇,早就蓄勢待發的李盛像是利箭一般闖對面,猛地一腳踹翻黃貴,他連人帶凳子重重撞在地上,激起巴掌高的塵煙。
沒等衆人回過神來,李盛一把拔出配.槍,對着地上的黃貴連開數槍,絲毫拖泥帶水的動作都無。
刹那觀察室火星四起,砰砰聲振的人耳膜發脹,張充和闫處長都懵了,愕然過後,他們不顧形象的拔腿沖入隔壁。
可想象中的血腥場面沒有出現,兩人隻見李盛一腳踩住凳子,一手拿着槍,槍.口抵着吓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的黃貴,他帶着哭腔叨念:“我自首,我自首,别殺我。”
李盛眼神陰狠,簡答的一個“說”字透着寒度,黃貴嘴唇顫抖的回道:“文……文廟附近的弄堂大隐隐于市,有很多g黨租住在那。”
“幾号?”李盛用力抓住黃貴的頭發,逼問道。
“不清楚,他們經常換房間。”黃貴吸溜了下鼻涕,眼神閃爍,明顯有隐瞞。
“你特麼在耍我,文廟範圍那麼大,怎麼抓啊?我看你想死——”李盛餘音剛落,暴躁的又在黃貴耳邊開了兩槍。
子彈幾乎貼着黃貴的頭皮擦過,留下兩條血痕。張充和闫處長都捂住耳朵,臉色發青。
黃貴也捂着耳朵,幾乎用盡全力吼道:“老西門泰亨裡!我之前就住那,裡面有不少紅隊隊員。”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李盛收起配槍,面無表情的摸出一根香煙,邊上的審訊專員立刻狗腿的為他點上,臉上寫滿了崇拜。
“就是,我本以為是個鐵打的,沒想到是個紙糊的,還是李老弟有手段,”闫處長恭維道。
闫處長這個老匹夫,對CC“溫柔”的綏靖政策一向不以為然,他更喜歡拳拳到肉的審訊方式。所以即便李盛手段粗暴了些,他也沒有任何異議,能問出結果就行。
吐出一口煙,李盛轉頭對兩人笑道:“這小子先借我用用,兄弟我得去抓人了,回見。”
“李科長,我也去幫忙,老西門正好有我們的站點。”張充自說自話的跟上李盛。“
狹長的走道裡,衛兵押着叛徒,李盛叼着煙滿不在乎的走在最前面,心裡卻想着怎麼把“張瘋子”那個跟屁蟲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