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提醒,又自言自語的找借口,找的還是辦義學時這麼久遠的事。好像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突然出現,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抵住未婚夫的胸膛,清澄心情複雜,再欣慰,也隻能假裝聽不懂,被滔天巨浪摧殘了一整日的神經,在他懷裡慢慢放松。可不管高峻霄猜到了多少,想不想插手,她都不能讓高峻霄被懷疑!
這時白色的時髦轎車從弄堂裡開出來,徐錫搖下車窗打趣道:“Hellow!需不要小弟直接送二位入洞房啊?”
“邊兒去!先送清澄回家,她要換衣服,晚點我們再去看布料。”高峻霄為清澄打開車門,紳士的遮了下車框。
“不用,今天必須把料子定下,走,直接去那家店。”清澄不是非要同未婚夫唱反調,她大概隻有這幾個小時能自由支配了吧。明天的腥風血雨,她得獨自面對。
司機徐錫的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晃悠,最終決定:“哎,聽清澄的,去看布料。”
喧鬧的暮色中,打着白燈的車子們都駛向漆黑的遠方。
當清澄再次推開教堂大門的時候,偌大的房裡隻有王人庸一人,西裝皺巴巴地敞着,褲腳上沾滿了泥點,想來大家都為了大撤退,忙的不可開交吧。
還和平時一樣,王人庸放着那麼多椅子不坐,偏要坐在台階上,他擡頭滿臉倦容:“家裡的事,都處理好了?”
“嗯。”清澄淺淺的應了一聲,跟着王人庸的腳步來到裡間密室,正巧是她之前培訓的那間,連天井裡的漏水聲都一點都沒變。
兩人面對面坐着,王人庸抿着唇似乎在糾結怎麼開場,倒吸了一大口氣,他靠在椅背上又頓了一下才說道:“組織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啟用你在淞滬警備司令部的那條線,在風暴期間為組織提供情報。”
這個消息在清澄的意料之中,她很爽快的接受了這個任務,腦中計劃着散會後去就去南京路上的鐘表店聯系李盛同志。
“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候,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在你籌備婚禮的檔期,别人都休眠,就你活動,需要你克服一下生活上的困難。必要時,你的婚禮得延期。”王人庸眼中透出一絲愧疚。
清澄沉吟片刻緩緩回道:“我又沒暴露,幹敵後工作不影響我的婚禮。”
啪!桌子顫了下,王人庸激動的喊道:“别想的太簡單!412你是沒經曆過,你不知道在那期間提供情報有多危險。一不小心命就沒了。”
不等清澄回答,老王眼眶一紅,僵硬的脖子又軟了下來:“對不起,我非但參加不了你的婚禮,還得送你上前線當……當先鋒隊長。”
老王和瑞瑞待久了,嘴硬心軟的毛病也越來越像了,清澄感慨道:“我們幹敵後工作,哪天不危險啊。别婆婆媽媽了,具體要求講解一下吧,還是先給領導上盤香瓜子,邊嗑邊講?”
王人庸仰天抹了下眼角,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少來這套,你之前多數情況是被動的接受情報,李盛給你什麼你就交上來,現在得反過來,你得化被動為主動,主動給李盛指明深挖情報的方向。”
接下來,王人庸極為細緻的為清澄講解中.央的指示,首先,清澄要穩定住淞滬警備司令部那條線上所有同志的情緒,做好疏導工作。
這條線一直被王人庸當做隐線培養,隻有他和伍豪知道,章天河賣不了,當然也不能掉以輕心露出破綻。
按照規律,國府的各級機關都會強行納入CC的審查,熊司令那麼愛面子的人,肯定會先自查。
王人庸根據以往的鬥争經驗提醒,家裡或宿舍的紅色書籍必須全部銷毀,全換上國府的三民主義,最好再買本蔣校長的語錄傍身。
審查中萬一有人言語出現了破綻也不要慌,可以主動找兩個同僚作保,寫免責保證書,公開表明自己絕不是g黨,也不會同g黨有任何交集,國府的機關最吃這套。
“我明白,穩定軍心是第一要素。”清澄點了點頭,“其次同志們要對自己做些包裝,以便糊弄審查。”
“沒錯,但不要太過,太過就假了,大家按平時的工作狀态就行,該摸魚的摸魚,是老油子還是老油子,就是黨組學習計劃得擱置了。”王人庸遺憾的說道。
“現在情況複雜,得先保證隐蔽,不能讓同志們暴露。”清澄回道。
“嗯,組織已經處于相當危險的處境,大批的同志被捕将不可避免。”王人庸告知清澄,若她覺得軍心穩定了,那就能進入下一個階段,收集情報。
清澄及其線上的同志需要利用手中的一切資源,調查被捕的同志,被關押在什麼地方,多久被引渡,引渡到哪裡,然後協助紅隊幸存的同志,設法救援。
王人庸覺得還有一個任務可以同時進行,就是清查叛徒情況。
大家都是肉(蟹)體凡胎,不能要求所有人在特務的酷刑下還能保持理智與忠誠,凡對黨組織有嚴重威脅者,必須堅決鎮壓。
至于如何鎮壓,王人庸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下,他極為嚴肅地命令,遇到機會,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清澄可以不通報,直接下手,決不許再出現章天河那種背叛革命的危險叛徒。
最後,等新的領導班子派過來,清澄要配合新領導們重整上海站,并伺機對反.動派進行反擊。
“好,我還是按以前的接頭日,一周彙報一次嗎?”清澄想到關鍵問題,“還有接頭地點呢?”
“接頭日改成一周三次,地點我會另行通知,我現在已經暴露了,不日便會調到别處,我想在離開前,多幫你開展工作。”王人庸的話令清澄有些傷感,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不過以老王的才華,必定能在别處發光發熱。
可他下句話又把清澄驚的合不攏嘴:“因為你的線很快就會被伍豪親自接手了。”
“領導,你不會開玩笑吧,不應該等組織新派,新領導……再,再接手……我們嗎?”清澄語無倫次的說道。
“伍豪親口同我講的還能有假。”王人庸苦口婆心的說道,“你們這條線很有戰略價值,所以你好好表現,别給我坍台(丢人)。我王人庸在蘇區也是要面子的。”
“我這人随便慣了,該怎麼跟大領導相處呀?”清澄聽說伍豪為人很正經,和王人庸的跳脫風格完全不一樣,她心裡有點沒底。
“那肯定不能和我這般沒大沒小,我念着比你年長,平時都讓着你,别不知足。”王人庸嘴巴一咧,露出他的八顆上槽牙,還有心情開玩笑,“哎,你何大小姐反.動.派都不怕,怕伍豪做甚,心裡有鬼啊?”
“呸!我鋼鐵般的冰心是鑲在玉壺上的。”清澄拍着胸脯反駁,“不過你正好提醒我了,小鬼子我剛弄出點眉目,還查不查了?”
王人庸斬釘截鐵的說道:“查!當然不是現在,深藍計劃是我給你布置的長期任務,以後你跟伍豪彙報時,可以帶一嘴。有需求也直接提,伍豪其實人很好。”
“内鬼呢?”清澄又追問到。
“放心,我親自抓卷宗,不會讓你們前線的同志再被背刺。”王人庸認真地保證。
如今内憂外患,隻有先度過眼前的難關才能談其他。
活着,才有希望!
“領導,能者多勞,我的後背就交給你了。”清澄托付完便起身,“我現在就去聯系牡丹同志。”
“注意安全。我也要去幹活了。”王人庸也跟着起身。
兩人一路并肩走到了教堂門口,再次互道保重後,一同推開了沉重的雕花大門。
明天的至暗時刻終會來臨,慶幸的是他們都有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戰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