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有當地交通員引路,他們的處境會更加危險,所幸夫妻二人租了輛小轎車來到浦口站後,并未遇到特别的麻煩。
雲後殘月,宛如缺口的鐮刀,向車站散落幾絲慘白的微光,孟太太看了眼懷表,憂慮更重,本該7點45分開出的火車遲遲未到,怕是誤點了。
“别急,火車會來的。”孟先生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出聲安慰。
“我再去問問站台,火車到底什麼時候來。”孟太太不顧丈夫勸阻,執意要去站台詢問。
石站台在兩人的拉扯中微微抖動起來,嗚咽的汽笛被凍的破了音。火車即便遲到了,終究是來了。
綠皮列車好似一把大剪刀将車站裁為兩半,許是夜班車,整節車廂裡僅有他們二人,孟先生與孟太太坐在車廂内相視一笑。
停了一會兒,火車有規律的顫動起來,兩人也長舒一口氣,孟太太輕靠在丈夫的肩上,最後望了眼懷表,睡意漸漸襲上大腦。
吱——
懷表被巨大的慣性撞飛出去,孟太太猛地睜眼,她可憐的懷表已經被個荷槍實彈的白衣年輕人踩在鞋底。
孟太太下意識的抓住丈夫的手,顯而易見火車的逼停,與白衣人有着莫大的關系,而且他在如此大的慣性下還能站穩,怕不是個練家子。
“報告沈隊長,緊急制動裝置已經拉下。”
沈隊長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在孟太太的注視下,彎腰撿起了那個懷表,在身上擦了擦,面帶笑意的還給孟太太。
俗話說甯聽小鬼哭,莫聽小鬼笑,因為會笑的小鬼更兇殘,許是見孟氏夫婦僵在座位,沈隊長收起配.槍以表善意,再次把懷表遞給孟太太。
孟太太不敢開口,她不是四川人說不來四川話,可按照他們夫妻證件上的設定,應該都是四川籍才對。
“謝謝兒。”孟先生反應極快,越過妻子雙手接過懷表。沈隊長也禮貌的微笑。
就在孟先生要碰到懷表的時候,沈隊長猛地扣住他手腕上兩處命門,上下打量起來,好似在研究什麼:“先生,你以前當過兵啊?”
頓時,孟太太心跳如擂,既擔心丈夫的安危又憂心此人的手段。
倒是孟先生從容的回道:“您真是好眼力,在下不才,曾在劉成勳,劉大帥手下任參謀。”
沈隊長眼中透出一絲輕蔑來:“川軍啊,可惜你們劉大帥下野後,人都被劉湘劉大帥吃了。好像劉湘現在參謀長,就是之前劉成勳的吳副官吧?”
對于沈隊長的試探,孟先生笑着回道:“我一個小小的下級參謀,啷個認識什麼吳副官呦,我隻記得我們大帥有個王副官,而且家裡給我娶了房婆娘,我就退伍做生意去撒,當兵不安逸。先生,表可以給我噻?”
由于孟先生絲毫不慌,沈隊長客氣的把懷表還給他,又檢查了一下兩人的證件,沒什麼問題:“孟先生,你有煙嗎?我煙瘾犯了,可出門急,忘記帶了。”
孟先生在身上摸索一陣,啥也沒摸出來,抱歉的表示自己的煙也恰巧抽完了,沈隊長沒在說什麼,自顧自的坐到夫妻二人旁邊的空座位上,閉眼休息。
車廂内的每一秒都被無限延長,身邊安放着一顆定時炸彈,孟太太根本睡不着,奈何孟先生堅定的摟住她,手掌輕輕拍動,似乎在安慰。
也許丈夫的表演迷惑住了敵人,但是他們不能心存僥幸,她低聲向丈夫建議撤退,但是為了防止被偷聽,最後的“撤退”二字,寫在了丈夫的手心,孟先生立刻回握住她的手,寫下“同意”二字。
“哎呀,你不要鬧了,我也不曉得啥子時候開車。”孟先生臉上滿是不耐煩,“車不開,我有啥子辦法嗎,你乖兒一點哈。”
聽到聲音,沈隊長睜開一條眯縫,孟太太通過車窗反射,确定敵人的動向後,馬上配合丈夫的表演,拉扯他的皮帽頭發,典型的蜀中潑辣娘子,其實她從來沒和丈夫紅過臉,現在隻能趕鴨子上架了。
可沈隊長好像不想介入人家夫妻矛盾,又閉上了眼睛,這倒正合了夫妻二人的意,兩人正欲離開車廂,就被車門口的特務攔住。
在沒搜出g黨前,誰都不能離開車廂,孟太太順勢朝車外望了一眼,幾乎每隔五六個車門就有一個特務守着,即便你從廁所翻出列車,距離太近,被追上也隻是時間問題。
兩人無奈返回原車廂,孟先生沒有馬上回到原位,而是磨磨蹭蹭的走到沈隊長旁邊,堆起笑臉問道:“先生,請問車子啥子時候能開嗎?”
沈隊長睜開眼,認真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你得問這輛車上的g黨。他們什麼時候露頭,車什麼時候開。”
“哎啥子g黨呦,晚回去,娃兒找不到媽媽哭天搶地,老人遭不住,能不能讓我婆娘去外頭打個電話?”孟先生小心翼翼地說道。
孟太太馬上明白了丈夫的用意,他們已經被包圍了,能出去一個是一個,她猛搖頭說出了平生第一句四川話:“我怕。”
“怕撒子怕嗎!沈隊長,行個方便嘛,我婆娘就去打個電話。正好她膽兒小,外面烏漆嘛黑的,讓你們的人陪她去撒。”孟先生說着把一袋大洋塞入沈隊長的口袋。
孟太太腦中一片空白,鼻頭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直直往下墜。
沈隊長擡眼細細觀察了下孟太太的神色,把大洋又丢回給孟先生,對門口的特務下指令:“不用了,我最見不得女人哭,你,陪太太去值班室打電話。”
“謝謝兒,沈隊長你真是個好人。”孟先生不住的感謝,轉頭對妻子揮手,“還不快去!”
雖然沈隊長隻是同意她去火車值班室,但是隻要出了列車的範圍,自己就有機會逃出去,可她跑了,她的丈夫會立刻暴露。
她戀戀不舍的拉住丈夫,經此一别,便是永訣。在丈夫的鼓勵中,她轉身踏上冰冷的站台,寒風吹在身上并不覺得冷,大概心痛能抵消所有的感官吧。
透過玻璃窗,孟太太看到值班室裡僅有一個女賣票員,她熱情的招待了孟太太。
然而當她知曉是接借電話的時候,語氣抱歉的說道:“對不起,冬天沒吃的,外面的電話線被老鼠咬了,現在隻有内室裡的一部電話能用,不然隻能出站台,找電話亭了。”
黑衣特務權衡了下利弊,還是點頭讓孟太太去内室打電話,一個女人,諒她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老總,你也别站在外面了,晚上風大,我來給你倒杯熱水。”值班員盈着笑,把黑衣特務請進值班室。
特務沒注意到,值班員關門時露出一抹怪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