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都是甜的呀。菜呢,有什麼飯店推薦?”清澄笑笑意盈盈的望着高峻霄,她覺得自己已經跨過千山萬水,來到那座古老的北平城。
“我能讓你去飯店嗎,肯定去我家吃啊。”高峻霄眨着眼睛繼續說道:“好吃不過餃子嗎!我讓家裡人包餃子給你吃。”
這時清澄耳邊傳來大表弟的揶揄:“澄姐,别餃子了,先吃飯吧。”
兩人瞬間被拉回現實,果然那邊菜已上桌了,二人目光相觸,對視一笑。
今日的晚餐也算是盛宴,烤羊排,紅燒肉,如果覺得油膩,還有清淡的蒸石斑魚、三黃雞、蝦仁炒白果、蛤蜊炖蛋。這幾樣家常菜随便拿兩個放到普通人家都是奢侈。
經過剛才的了解,大家飯桌上沒有什麼顧慮,也不必礙着面子,倒酒舉杯,碰杯,幹了,按着禮數高峻霄依次敬了一圈酒,别人幾碗酒下肚,臉就紅彤彤了,他跟沒事人一樣。
清澄想着這樣可不行,他要是回家之前不吐露點心聲,今天就算白來了。不過明天大家都要上班,并沒有出現長輩輪流給高峻霄灌酒的情況,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有點小失望,切,非得上班時宿醉頭疼才開心嗎,他的位置可不能出岔子。
雖然吃飯時大家不再言語,但是小姨和幹媽一直熱心的給高峻霄夾菜,算是變相承認了對他滿意,這樣大家都沉浸在一種和諧的氛圍内,筷子的往來差不多就沒有停過。一盆菜端上來,不多幾時就露出白底。
酒足飯飽後,吳媽過來收拾杯盤,同時換上一盆新鮮的,切成麻将牌大小的果盤。
“澄澄,去幫吳媽收拾一下碗筷,還有先華,複華你們也去幫忙,别幹坐着。”一個廚房哪需要這麼多人,小姨明顯想要支開她們,看來下面才是真正的三司會審。
大概嗅到了審問的苗頭,高峻霄偷偷在桌下握住清澄的柔荑,清澄輕輕回捏了下給與鼓勵,然後給高峻霄留了個好自為之的眼神就去廚房幫忙了。
等清澄她們一離開,四雙招子毫不掩飾的盯着他,高峻霄頓時覺得嗓子幹巴巴的有些癢,果盤就在他面前,他卻不敢拿塊兒來潤潤嗓子。
師母似乎看穿高峻霄的顧慮的把水果連着叉子遞給他,他感恩戴德的接過,不過在長輩的觀摩下,那味道如同嚼蠟,非但沒有緩解嗓子的幹癢,他渾身都開始不自在。
估計是受不了這種拘束的氣氛,譚大川直言道:“行了,你們有什麼話就問吧,他讀書的時候就名列前茅,尊重老師,愛護同學,畢業後明明可以去北洋政8府任職,卻跑去了廣州參加革命軍,這孩子的人品我來做擔保。”
“震百,我們不是不是故意為難人家孩子,隻是我阿姐人在武漢,我得幫她把好關。”方太太認真的回答道。
“你不是要嫁女兒嗎,怎麼就變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早知道不帶你來了。”譚太太責怪道。
“人家孩子父母都不在身邊,我不得幫襯一下。”譚大川理直氣壯的回答道。老師的發言讓高峻霄倍感溫暖,他原以為老師還是不同意自己追求清澄呢。
“沒事,有譚兄作保我們更放心。”方先生也跳出來和稀泥,“峻霄我們對你其實很滿意,你覺得我們家澄澄性格如何?”
“溫柔而又堅定,善良又有些跳脫。”高峻霄沒仔細思考就脫口而出,說她猛吧,她又那麼溫柔。說她不猛吧,她又誰都不怕。
“你會這麼覺得不奇怪,你認識她沒多久,隻能看到她展示給你好的一面。相見易得好,久處難為人。認識久了人都會暴露真實的一面。”方太太感慨的說道,“我家姑娘的脾氣其實沒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好。她讀中學的時候就看不慣不公平的事情。”
呦,方太太要爆大料了,高峻霄期待滿滿地等着方太太舉例說明,内心的緊張也被八卦沖淡了不少。
“不怪澄澄,她們那個班主任就不配為人師表。”方先生說話時依舊義憤填膺。
方太太歎了口氣開始舉例子,清澄讀女中的時候,班主任非常貪錢,收了好處的人家便百般誇獎,沒給好處的人家就對她們進行人格侮辱。
她們班主任最喜歡說:女生讀書隻是為了嫁個好人家來這鍍層金,女孩子看什麼物理化學又學不過男子,做實驗就是為了貪玩罷了,學好語文英語家政就行,方便相夫教子,偶爾出去還能為丈夫掙點面子。
數學嗎差不多識數會記賬就行嗎,體育課就是抛頭露臉的下作行為,淑女怎麼可以露着胳膊露出腿呢,實在是有傷風化。
甚至故意把她們班級的物理、化學和體育課全部取消讓她們自習,其他孩子都是敢怒不敢言,即便同家裡人抱怨了,也奈何不得,那個老師在教育部有個很硬的後台。
有權勢的家長最多塞點紅包求個安心,或者幫孩子轉校轉班,避開她。
“但你知道我們家澄澄怎麼處理的嗎?”方先生笑着問道。高峻霄隻是搖頭,但心裡已經認定他家清澄肯定要鬧出一番大動靜來。
方太太繼續回憶,清澄暗暗收集了班主任的言論重新加工,用她微薄的零花錢編輯成連環畫,還配上搞笑的插圖,署名女德老師,悄悄分發給不同年級的同學,甚至給市教育部長都寄了兩本。
劇情還是實時更新連載的,這樣大家都知道某教會學校出了個舊思想的女德教師,而插畫主人公的打扮,熟人一看便知是誰。
哈哈哈,虧何清澄想的出來,自費出版諷刺小人書,高峻霄想着這不會是清澄第一本出版的作品吧。
班主任一下子變成熱門的大笑話,連隔壁聖約翰的學生見到她都會指指點點,班主任也明白自己的某個學生在作弄她,變本加厲的羞辱她們,可清澄做的事,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連家長們都不知道。
“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家真真回家就在屋裡畫畫,畫什麼又不給我這個當媽的看。”師母無奈的說道,“平時她們都是住校的,回到宿舍後我想管也管不了。”
“你不管,我不管,大家都不管。這事的起因還是我們大人不作為,孩子們才奮起反抗的。”老師自責的說道。
于是有一天何清澄爆發了,帶着幾個同學趁着課間休息直沖校長室,可對這種關系戶黃校長沒辦法,黃校長自己也是剛調過來根基不穩,隻能先答應幫她們轉班。
一般孩子或許就此答應了,然而何清澄表示不轉班,隻要求在教育部的晚宴上帶她們出席,方太太也不知道她如何說服黃校長,大概交換條件是她幫黃校長弄掉這顆教育界的毒瘤,反正最後黃校長答應了。
高峻霄有些無語,明顯她們黃校長也想肅清校園風氣,正好有個傻姑娘願意當槍使,何樂而不為呢。不過她直奔校長室的氣魄,倒讓他大為欣賞,不愧是何清澄。
教育部晚宴那天她們被黃校長帶進門,當所有成年人都以為是個普通晚宴時,澄澄接過主持人的話筒,非常有禮貌的發表了一通即興演講,震驚了全場。
而方太太等人是第二天看報紙,才知道清澄去晚宴的真實目的,她那個時候已經打算被退學了,卻依舊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照常上課。而其他姑娘都吓得躲在宿舍裡,等着勸退通知。
哇,何清澄不止有魄力,還有過硬的心理素質,高峻霄也被震驚了,她裝作無事發生的去上課,估計想最後惡心一下她的班主任,挑釁意味十足啊。
譚太太接過話茬,太慚愧了,那天她也在,她原以為塞個紅包能息事甯人就塞吧,結果覺悟還不如一個孩子。
師母尤記得清澄在會上說:“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所謂‘傳道’,就是告訴學生做人、做事、做學問的道理。可總有些人開曆史倒車,不做學問,隻求金銀,在進步女校中大肆宣傳封建女德思想,此類人不配為人師表,應該配個太監做對食,伺候他們的無能皇帝去吧。”
本來聽着清澄的熱血過往,高峻霄還挺有感觸,突然來這麼一句話,又損又可愛,他差點笑出聲,假裝吃水果才勉強掩飾過去。
這還沒完,然後清澄讓另兩位同學拉開巨大的請願橫幅,要求開除關系戶的教師資格,上面是幾乎全校女學生的手印和名字。要是某某部長,就是關系戶的後台要阻撓的話,就沖她來。澄澄說她學可以不上,但是毒瘤不可不除。
這話怎麼聽着有些耳熟呢,高峻霄忽然想起來他去廣州前同家人訣别時說,官可以不做,命不能不革。原來他們思想重合度這麼高啊,這麼想着感覺自己又熱又暈,難道是酒的後勁上頭了,亦或者太高興了。
結局高峻霄猜都能猜到,這一次演講把班主任的遮羞布,徹徹底底的扯掉,誰敢保,誰就是開曆史倒車,這頂帽子哪個清高的教育家敢戴,包括關系戶的後台,如果那人還想在教育界混的話,撇清關系是最好的自保。
還有讀得起女中的家長,哪個是省油的燈,原來不發作隻是為了雙方的面子,他們必定會跟在後面落井下石,加上清澄拿到了幾乎全校同學的聯名請願,媒體都在旁邊監督着,就算是做戲也要開除那個敗壞師德的毒瘤。
“我說這個例子隻是想說明,我家澄澄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遇到不平的事情,她絕不會獨善其身。”方太太嚴肅的說道。
這話不是危險聳聽,高峻霄大概知道長輩們後面要給他什麼警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