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分方家的人才趕到譚公館。譚公館就位于法租界安亭路上一處僻靜的轉角處,外面圍着厚實的水泥裝飾牆還用無間隙的黑色籬笆加高,私密性非常好。
雖說大家是來吃壽宴的,但飯點到了人才到,未免有些失禮了。清澄和小表弟站在小姨姨夫身後,聽着小姨同譚太太解釋遲到的原因,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譚家太太穿着墨綠色的長袖旗袍,挽着一個溫柔的低發髻,她順手接過姨夫的禮物,拉住小姨的手讓他們别緊張,老譚就是個小生日,大家都這麼熟了,就同平時串門一樣。
這麼一說,小姨焦慮的情緒才得到稍微的纾解,在清澄和小表弟拜過譚太太後,譚太太笑着摸了摸小表弟的腦袋,開玩笑般的問他要不要做譚家的小女婿。
小表弟被譚太太的玩笑吓到了,趕緊躲到清澄身後,扯着她的袖子讓她幫忙,清澄也想逗他,故意拍了一下表弟的背:“幹媽看上你了,是你的福分,躲什麼,譚家哪個妹妹配不上你。”
望着小表弟委屈的表情,譚太太開心的掩着嘴:“哈哈哈,咱們别逗他了,小華後面好好考大學,考上交大阿姨請你吃大餐。”
“嗯。”聽到有大餐表弟的眼睛亮了一下,果然少年很好滿足呢。
往裡走去,一眼就能望見寬闊的草坪,在合适的位置上還留有蜿蜒曲折的石子路還有些許低矮的長青灌木點綴在周圍,感覺視野開闊又舒适,即使是冬季也能從萬物蕭條中透出綠意來。
一家的庭院除了彰顯女主人學識和品味,也從側面反映出女主人的性格。
等大家都進到裡屋了,譚太太讓仆人給大家端上了茶水,還親自從各色的玻璃糖罐中分别倒出五六種小食,放在反光的銀質盤子中,有南瓜子香瓜子話梅水果糖,萬年青餅幹等,都是時下熱門的小零食。
小表弟看到好吃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拿,被小姨“和善”的眼神勸退了。一會譚家的兩個小女兒也出來叫人,小姨見到小姑娘兩眼都放綠光了,左擁右抱着兩個小姑娘噓寒問暖。
“哎,震百呢?”姨夫端起茶杯問起了譚家男主任的去向。
“哦,他在書房和學生們在讨論工作,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他。”譚太太回話時微微欠身,清澄心中感慨,幹媽嫁到中國這麼久了,有些習慣還沒改掉呢。
“這老譚也真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還工作。”
“方大主任,你一個三班倒的有什麼資格說别人。”小姨眼睛一撇調侃道。
“嘿嘿嘿,方太太息怒,我老爸乃是舍小家為大家。您要是無聊就讓老姐來陪你啊。”表弟似乎為了報剛才被欺負的仇,直接把矛頭轉向了清澄。
這招圍魏救趙得到了姨夫的大力支持:“澄澄啊,我值班的時候你可以來陪陪小姨,她最近心情有些煩躁。”
哼!你們父子兩個同仇敵忾,她才不會放棄到手的自由呢。清澄隻能讪笑着婉拒道:“我最近加班的厲害呢,太晚回來會影響小姨休息的。”
“我心情煩躁還不是被你們幾個氣的,要是都像我家老大這麼讓人省心就好了。”小姨闆着臉指着他們罵道,姨夫假裝喝茶不予反駁。
“大哥不叫省心,那叫消失,天天泡實驗裡不着家,見不着當然不煩啦。”小表弟又開始吐槽起自己老哥,結果被自己老爹老媽和老姐一起眼神警告,清澄直接往他嘴裡塞了顆糖,試圖堵住少年的嘴。
“孩子們大了,都有自己的事,咱們做長輩的要支持啊。”譚太太适時的打起了圓場。
“懂,都懂,我們年輕時也都拼搏過。玉枝我們去書房拜訪一下主人。”姨夫拉起小姨在譚太太的帶領下前往書房。
“我去找真真姐姐。”清澄說完揪住小表弟的臉頰輕聲警告道,“小華啊,咱們都走了,你要看好妹妹們哦,不然就把你抵押在這當入贅的小女婿。”
“關我屁事,不是有保姆嗎?”小表弟掙脫開清澄的魔爪,皺着眉頭反問道,“還有你憑什麼把我抵在這,當我三歲小孩啊。”
“呵呵,姐姐最近記性不太好,花園裡的噴泉被誰弄壞的,我一下子忘了,我就記得我好像還被請去學校,賠了好多錢呢。”清澄拍着身邊的小表弟,眯着眼睛警告道。
所謂試試就逝世,小表弟瞬間縮成了一團,不甘心的說道:“算你狠,我帶。”
“乖!”清澄滿意的拍了拍弟弟的臉頰。
等清澄上樓去了,小表弟才敢大聲抱怨:“老天爺,派人收了這個母夜叉吧。”
書房裡,高峻霄猛地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的同長輩們道了抱聲歉,譚大川好心的為自己學生打圓場,高峻霄也配合的打着哈哈,他摸了摸自己發癢的鼻子,想着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剛才離開的那位方夫人,他總覺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那雙眼睛讓他不自覺的聯想到何姑娘,若是再過二十年,何姑娘的眼神一定也如那位夫人一般清亮。
然後他的思緒又被陳鹞拉回來,陳鹞滔滔不絕的同大家介紹着後面的剿匪計劃,根據收到情報說是匪首劉勝七先北上在魯皖交接的單縣、砀山打劫了幾個縣城,現在又要繼續南下。
有了消息他們得繼續跟進劉勝七的動向,孫子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部分的qiang支彈藥是可以走水路,其他的尤其是重型武器陳鹞覺得他們會走鐵路,這樣效率更高。
他的想法立刻得到了陶先生的支持,無論是水路還是鐵路,他們都不敢明目張膽的來,可以去查查哪些走私販子突然加了貨,但是小金庫裡的錢卻沒增加。
陶先生不愧是北洋時期最知名的戰地記者,常年的戰地生涯培養了他獨特的見解。高峻霄覺得這個思路很有意思,走私就為了錢,不拿錢難道白幹嗎,可掮客又掮客的規矩,大掮客不會為了點小錢,壞了規矩。這錢大概率被哪個小流氓中飽私囊了。
走私的條目最好找巡捕房的人幫忙調查,而且得是官道上的人,最好是專業的緝私隊。高峻霄記得龐隊長的哥哥就是上海總巡處的督查。他的目光瞄向熊司令。
熊司令許是也想到這層,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重重歎了口說道:“我們司令部同上海總巡處的恩怨還沒同你們兩個說過吧。”
高峻霄同陳鹞對望了一眼,紛紛搖頭表示不知情。
這還得從去年的緝私煙案說起,蔣校長口頭上說着禁鴉片禁鴉片,結果他家大舅子頂風作案,你這讓熊司令一個小小的警備部司令怎麼辦啊,錢是不敢收的,就當賣個人情,不過事還得辦。
但是當時上海禁煙隊的大隊長,不是他的人而是市長的人,市長他們雷厲風行的在碼頭預備了整整三大隊的武裝巡捕。熊司令隻能調轉槍口提前發布了警備區繳獲了一批煙土的消息。
熊司令明示暗示都提醒過他們了,這批煙的後台硬着呢,不是你一個上海市長能動的了的,大家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
結果那位桂系的張市長還不依不饒,而且手上确實有些情報直接扣了貨船,一時間碼頭上軍警亂成一鍋粥,兩邊争鋒相對,互有死傷。
看着譚大川越來越青的臉色,熊司令委屈的說道:“老師,您先别罵我,誰不想當林則徐啊,可事實上煙土的問題擱誰那都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