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慈善晚宴後,上海已經連續下了三天的雨了,窗外的雨不急不忙的下着,似乎是老天爺在悠閑的在澆花。
辦公室裡,陸獻拿着報紙跟他調侃,就一張同何小姐跳舞的照片,這小子逼逼賴賴好幾天了,高峻霄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的陸副官還是太空閑。
把一沓文件丢給陸獻後,高峻霄裝作沒見到陸副官皺成一團的苦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辦公室。
偌大的會議室内,中山先生的畫像挂在正中,旁邊的對聯寫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群身着黃綠軍服的軍官們,圍在長長的紅木桌前聽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尉講解華東地區的形式,這位中尉正是淞滬司令部,偵查一連的連長李鳳字少甫。
李少甫站在講台前給衆人介紹本次剿匪的三個目标,一個是川沙的匪首杜汗賓人稱大佬倌,另一個是在啟東崇明兩地流竄的海樓幫幫主海先生。這兩個都是占着通往外省的關鍵道路,打劫過路商戶甚至政府的車隊船隊,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兩個人也都不太好對付,大佬倌行蹤不定,又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對當地的山勢暗河了如指掌,不好抓。而且那個杜汗賓,還是叱咤上海灘那位杜先生的本家兄弟,兄弟們動手前都得考慮一下後果。
海先生本名不知,長相不知,隻知道是讀書人打扮,聽口音像是從徐州那邊逃過來的,為人相當謹慎,以上信息都是李少甫一個親信冒死回來報告的,見過他真容的人都被殺了。此人似乎能掐會算,每次都被他奪得先機逃掉。
但他們兩個都沒最後一個匪首麻煩,華東地區最大的匪首劉勝七,浙江人,那人原來是個地主家的放牛娃,稍大點就糾結了一幫子無業遊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由于惡名在外,其他地區的流氓潑皮紛紛響應加入。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現在他手下大約有4萬烏合之衆,在江蘇,上海,浙江,還有安徽、山東多地流竄,近四年間,其人所經之處房屋被燒15 多萬間,10000 餘人被殘殺,糟蹋婦女無算。由于裡面的人都是亡命之徒,當政的大小軍閥竟也奈何他不得。
關閉吊燈,大家看着幻燈機閃過的那些黑白照片,裡面的村民有的衣不蔽體,有的燒成了蜷縮的焦炭,有的孩子坐在親人的屍體邊哭啼,還有那密密麻麻像地毯般鋪滿了街道的屍體。一張照片就是一幕人間慘劇。
在場的的一衆大老爺們平時見慣了生死,此刻隻覺得一陣涼氣從腳底向上冒,俄而胸間那彭博的熱血就要溢出似的憋的人難受。這亂世活着就夠難了,外有列強欺辱,内有匪禍不斷,真的太難了。
“欺人太勝。”席下不知道是哪個帶頭發聲,然後衆人一片嘩然,像是打開了水閘,大家開始互相讨論照片和悍匪的手段。
“安靜,諸位安靜一下。我知道大家看了都是氣血翻湧,但是——”位于席首熊司令故意停頓了下,環顧席下衆人憤憤之情繼續說道,“這些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我們要考慮的是今後怎麼把那些垃圾清除。”
“如何清理,請熊司令明示。”曹旅長不愧是熊司令的心腹,馬上給熊司令鋪了一條台階。
熊司令滿意的點頭表示:“好。我先給諸位梳理一下,杜汗賓,川沙人,長期打劫來往江浙滬的商戶,破壞城鄉交通,上個月剛炸了鐵路打劫了政府的運鈔車,南京政府大為震怒,至于大家擔心的杜先生的态度,大可放心,我昨日和杜先生吃酒,他的态度很明确,打,他全力支持,甚至還贊助了我們五百挺德式新機槍和若幹步槍。
“海先生,這人資料實在太少,隻知道讀書人打扮,徐州口音,長期打劫過往列車和船舶,英國、日本、法國的洋人商會還有我們本土的商會投訴信都堆滿了我半個房間。不過這個人現在沒頭緒,先緩一緩。”
“最後那個劉勝七,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憤。之前他流竄到杭州附近,竟然私募丁兵,私制槍械,擴張羽翼,招募了附近的幾個悍匪歪嘴張,韓大頭、雷公全設為’團長’,他自己自稱為’師長’。那群烏合之衆稱為忠勇軍。”
聽到一群悍匪竟然當自己是軍官,這是在過家家嗎,堂下頓時哄笑一片,列于末席的高峻霄也跟着哄笑。
“安靜,諸位笑過就行了,現在接到消息他的流竄方向是往淞滬方向,我已經和南京司令部那邊通過電話,南京特别把十一師也從杭州調過來,支援我們。哎說起來十一師的師長陳鹞是你同期同學吧,高督辦。”熊司令忽然轉頭問向高峻霄。
一直在旁邊裝傻的高峻霄,聽到被點名立馬站起來笑着表示沒錯。熊司令揮了揮手讓他繼續坐着。
坐回位置上,高峻霄對熊司令的小心思大概有了了解。現在的軍官不是保定系的就是黃埔系的,黃埔系的人由于是校長親自監督選拔,意味有些人一畢業就是嫡系。而且保定軍校早就停辦了,還在位子上的都是些老人兒,如今年輕一輩裡黃埔系的風頭似乎有壓過保定系的趨勢。
熊司令作為保定系的老人兒必須提拔保定系的少壯派,增加自己圈子的人脈關系。陳鹞怕不是熊司令故意借過來的,哪有這麼巧本次剿匪的主要軍官都是保定系的少壯軍官。他想若是此次剿匪有功,保定系的軍官必定能再次擡頭,奪回軍中話語權,熊司令也能順利升遷到南京去,前途一片光明。
“那正好,年輕人間好說話,南京那邊也對你們給予了厚望啊,以後剿匪這事全權交由高督辦,人員随便你調動。你們不用再到我這彙報,我這有高督辦定期彙報就行了。就這樣,下面由請高督辦來說下任務分配,大家歡迎。”熊司令首先拍手歡迎,台下衆人也配合着拍起手來。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高峻霄落落大方的走上講台,他并不在乎熊司令有什麼小心思,隻要權力都放出來,自己就能清理那些“垃圾”,本來還頗為擔心劉勝七那些亡命之徒難弄,現在有陳鹞這個好兄弟來支援,讓自己安心不少。
初來乍到客套話少不了,高峻霄對着同僚一頓感慨,大約意思就是悍匪不等人,燒殺搶掠的是我們的同胞,挑釁的是8政8府8的公信力。作為軍人,不能保護人民,是對我們軍旅生涯的恥辱,言盡于此,望諸君海涵。
客套話說完,高峻霄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下面安排任務,偵查一連長、二連長你們還是負責前線偵查任務,有動向及時向我彙報。另外你們各找3個機靈點的小夥子成立特别偵查小隊,專門挖海先生的蹤迹。”
“是。”兩位連長行了個軍禮,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由于各旅連都還有本市布防工作,請各位長官各抽派出2個排的人手,成立特别剿匪小隊。”高峻霄又對着幾位駐防的旅長說道。可幾個旅長面面相觑,一時竟然回答不了。
這兩個排也不算多也就80餘人,高峻霄看着幾位旅長臉色陰晴不定,眼底閃過一抹不屑但很快消失了,他故意沒說這次先去剿誰,倒是要看看這些旅長要作何打算。由于有拉壯丁的制度在,任何部隊裡都有兩種士兵,即所謂的精銳和雜牌。
精銳當然都是各軍校畢業的青年才俊或者常年打仗過來的正規軍出身,雜牌的那成分就複雜的多了,地痞流氓,沒飯吃的流民,反正亂七八糟的。如果全部給雜牌,那面子上過不去。可要全部給精銳,還有個棘手的劉勝七,去了約等于送死,他們就虧大發了。
看他們糾結的差不多了,高峻霄适時的發話,并點了點手表表示時間緊迫:“諸位可以先商量一下,明日下午4點前把人都帶到操場去,就可以了。”
“好。”幾個旅長同時發聲,不過每個人臉上都是愁眉不展。
“熊司令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禮貌上高峻霄還是要再問下江浙皖三省“剿匪”總指揮熊司令。
“沒有,你們派的人,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輕重。散會。”熊司令在下到最後一個命令後就宣布散會。
見到散會了,一個小兵急忙跑到李少甫身邊,附耳說了些什麼話,李少甫立馬臉色大變,拉住正欲離開的高峻霄,低聲說道:“高督辦留步,剛才接到消息,那個劉勝七有人看到他出現在四馬路那。”
聽到劉勝七的消息,高峻霄的眼神立馬變得認真。一連連長李少甫繼續報告着:“這個劉勝七在四馬路的環玉坊有個姘頭,叫小青花的8伎8女8。我們盯她盯了很久了,這次終于有點動靜了。就是不确定真假。”
“管他是真是假,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初來乍到還沒請兄弟們喝過酒呢,今日我做東叫幾個兄弟一起去環玉坊喝酒。”高峻霄看着李少甫驚訝的臉龐不緊不慢的回到。
“高督辦,我們這麼點人,怕是應付不過來吧。要不我把我一個連的人全布防在外面。”李少甫大概以為高峻霄要去拿人,趕緊提出建議。
“你想什麼呢,我們隻是去吃酒的。走吧。”高峻霄笑着拍了拍李少甫的肩膀,又對着剛來的陸獻說道,“陸副官,一會去環玉坊定個包間。”
“好的。”陸獻立刻出聲應承,眼中充滿了對喝花酒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