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中,她忽地聽見後頭岸的對面傳來一聲驚呼,應該是個女人,明亮的聲音悲怆哀傷。
像是泣血的杜鵑。
不過距離太遠,又隔着河水流動的聲音,她雖有一副好眼力耳朵卻不太行。
再走會兒就能走到城裡了,沈令儀現在心煩的,是她如今身無分文。
……師父不該窮成這樣。
師兄也沒給她留點。
她囊中羞澀,隻靠自己打雜省下來的銅錢遠遠不夠買一匹馬驅馳去往中虞。到了城中她估計得想點辦法。
不過這種事對沈令儀來說實在是家常便飯,她拍拍肩頭的滿月弓安慰自己,心道箭也得重新做幾支,蹲下身拾起了幾顆被河水沖刷得光滑透亮的石子揣進了兜。
防身。
她挑挑揀揀,一手遮着額頭,就着正午耀眼的陽光向後頭波光粼粼的河面望去。
方才出聲的那頭岸邊沒有一個人。
沈令儀一向不愛多管閑事,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也就此作罷,繼續向前趕路。
畢竟當下救她自己的命才是最寶貴的。
*
寒州城裡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沈令儀踏入這裡就聽說從街頭巷尾裡聽說了。
馮家老四傷了,說是傷了,實則同死了沒多大區别,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傳聞裡說是北邊陳風寨那幫為非作歹了十幾年的山匪幹的。沈令儀一聽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不笑出來。
腦中又想起被戚堯帶走的馮六,收斂了笑意。
她還沒審他,八成是讓戚堯先審了。
她要到哪裡去找馮六。
白日青天,路上行人也多,大抵是因為鸮市最近整修的緣故,街上出現了許多外邦人的身影。
上頭默認了鸮市的存在,于是一些投機的便就此找到了賺錢的門路,個個盆滿缽滿,也有大些一個子兒都沒賺到甚至傾家蕩産的。
這些尚且都還不足為懼,在這漠邊九州十三城裡,真正讓沈令儀冷笑發疑的,是那些允許這些東西存在甚至走通的大大小小的官員。
天高皇帝遠,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
她正想着,身後一個人影迅速地從她身邊跑過,狠狠地差點撞翻她。沈令儀想瞧瞧倒是哪位沒長眼的,就聽見後面有人發出了一聲“小賊站住!”身體便下意識地動了。
首先是一腳踹向那小賊的屁股,手上從街邊小攤抓過一根棍子飛砸那人小腿。
眼前人被砸得腿軟,步伐慢了,扶着自己的腿一步一瘸地還想跑,沈令儀卻腳步右移,抱手看戲,不打算管了。
剛剛在她身後高喊“小賊”的人趁着這個好時機飛奔上前,可他使的武器十分特别。
那人未至武器便已到,沈令儀觀察了一番,原來是個飛錘。
瞧着挺重,能使的也不會是一般人。
小賊被突如其來的飛錘砸得腦門冒星,捂着自己的頭。她朝飛錘的另一頭望去,果然與她猜的差不離。
用這錘的是個高約八尺壯碩大漢,身上穿的可以很明顯看出是纥西人。
左衽,長袍,窄袖,束帶,皮靴。
但他着黑衣,可以明顯地看出是個奴仆侍從。
沈令儀掩在越來越聚集的人群堆裡,對見義勇為然後廣受表彰的話本情節絲毫不感興趣,隻暗暗打量他身後那位。
這人比方才的那位侍從還要高些,衣着黑紫相間,面料從肉眼也能看出來不是一個等級,衣袍上也繡着寶蓮花的紋樣,更加精美細緻。
他大概是纥西的一個有錢人?抑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
……隻是那張臉。
沈令儀腳步已經轉身就要離去的頓了頓。她能明顯地感覺到有人在拍她肩頭。
她退後一步,平和回頭。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頭發都綁成了小股的鞭子,上面系着銀鈴和一些小銅環。他表情友好,揚起一個純真的笑容,語氣中有不同于大虞人的熱情開朗,差點就要握上沈令儀的手。
“義士莫走!在下真是非常感謝這位義士!”
沈令儀仰頭望他,他的臉龐不像是纥西人,雖然眉骨高眼窩深,帶着些許異域感,但就這樣看去,他更像是大虞人。
“不知義士現下是否方便,在下想請義士吃頓飯好好答謝!”他眼神真摯,讓人不容拒絕。
她卻覺得這張臉動起來有些熟悉。
熟悉到她想後退。
沈令儀的視線悄然移到他發辮上懸挂的銀鈴,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口中剛要吐出拒絕的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