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堯,我沒有失約。
戚堯,這次我沒有想要失約。
戚堯,對不起。
我還沒送你道歉禮物。
不要生氣。
*
長劍淹沒在河流裡,背上的彎弓卻随着她一同漂流。
浮沉漂搖,如伶仃一葉,沈令儀停在了河流下遊擱淺,像一條死魚。
石子滿布的沿岸,老人腳上着一雙草鞋,分明是花甲的年紀卻健步如飛,踏過已經安靜下來的溪流,站在了奄奄一息的女人面前。
他一張臉上縱滿溝壑,每一條溝壑都深深嵌進了歲月磨砺後的滄桑,雙眼深邃幽幽,瞧上去并沒有老者的慈祥,反倒隻剩下了無趣的嚴肅和那抹若有若無的森然。
老人提燈蹲下,融融燭光照亮了擱淺者蒼白的臉。他忽現一抹笑意,而後歎了口氣,撈起沈令儀向岸上走去。
“小徒弟,我說過,要聽為師的話啊——”
“不要自找苦吃啊——”
老人碎碎念了一路,終于停了下來,頓了頓,無語提醒道:“醒了就自己走。”
背上的人不為所動,仍舊裝睡。
“被背上瘾了是吧,”老人喘了口氣,“可憐我年過花甲還在做這份苦工,收了這麼個不讓人省心的徒弟——”
背上的人還是沒動。
“明天我就把你師兄叫過來,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沈令儀終于動了動,跳下老人背脊,扶着不穩的身子站了站,央求道:“别别别,别把那個麻煩鬼叫過來。”
“要是師兄來了,我肯定得至少歇個幾個月!”
明魏一張生來嚴肅不苟言笑的臉上沒有笑意,嘴裡吐出的話頓時就煞了她的心情:“怎麼混到這麼狼狽的地步?”
他打量了個遍她渾身的傷,又發問。
“你那個屁颠屁颠的小徒弟呢?”
沈令儀眼中閃過一絲亢進的情緒,但很快收斂了神色,插科打诨一番又打了個哈欠:“師父我困了,随便找間房睡了,明天再說。”
她踏進門檻,門檻之上是寒月寺的牌匾,往下望去,此處居高,下有一湖明月潭。四周寂靜,少有人煙。
明魏頭無發,手中佛珠輕撚,而後又背手放在身後,眉頭微皺,盯着她背後背着的彎弓不發一言。
河浪起伏,這把他沒見過的弓卻被她留下了。
她丢下了她的有瑕。
他眉間忽有慈悲,轉身俯而望向那湖明月潭,在夜色深深中嘴裡默念經文,輕輕合上了寺門。
寺内種滿梨花,春一到,東風拂過,似乎是僅僅一夜之間,便花開滿院,像極了飄飄揚揚的絨毛朔雪。
沈令儀原先是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傷口,到後來愈發地沒有耐心了,随便灑上藥粉,用紗布卷了卷,伴着隐隐的痛感草草洗漱完畢上床。
她懷中抱着先前擦拭過了一遍的滿月弓,小木馬放在床頭。
如淹的窒息感仍未退卻,沈令儀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她跳下急湍的河流并非妄為的随意之舉,她水性一流,這條河流的下遊就是寒月寺,她也熟悉很。
隻不過那時她也是真的以為自己要命喪于此了。
認識師父其實是在她十二歲被罰去皇陵守靈的時候,那個時候師父就是光頭和尚,不過那個時候她可沒有一點要拜師的念頭,真正有這個念頭還是在她逃出解意府之後。
沈令儀意識逐漸模糊,睡意朦胧,蜷縮着身子入了夢鄉。
夢裡爹爹和藹地摟着她的肩,娘親怒目圓睜,瘋了一般地撲向她,眼裡流出淚來。眼淚淌在她手心,她剛想上前安慰又發病的娘親,眼前畫面偏又變換。戚堯氣勢洶洶,向來平淡冷靜的男人換了一副面孔,一雙鷹一般的眼裡沉着些她看不懂的感情,騎着馬俯視她冷冷地說着話,又翻身下來步步逼近她,像是要質問她什麼。
夢境并不安穩,她飄飄忽忽蕩在雲彩裡,直到鳥鳴悠悠喚醒了她。
門外的敲門聲也闖入她耳,沈令儀無奈地爬起床,打開了房門,起床氣未消,大喊一聲。
“又怎麼了——師父、兄……”
她看着門外的男人,雙眼從朦胧微張到完全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