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嘴閉上。”
他倒是個懂規矩的,周遭立時無聲。
戚堯微弓着背,長刀歸鞘杖在地上,唇色發白,雙眼用力地眨了眨,隻遙遙望着遠處。他好了片刻的疼痛又複發了,這股疼痛牽動着他的五髒六腑,密密麻麻地刺下去,叫他隻顧着忍疼了。
他在等人?
馮流岸仰頭看着他顯得有些孤單的背影,眉頭一挑。
他在等那個引開馮七的女人麼?看來他們的關系很好。
隻是——
向來緩慢的日落現今眨眼即逝,晝夜交替,黃昏一線也終究是落了下去。
此密林近中虞,倘若要躲避馮家人的追殺,從馮府到中虞的小徑,怕是也隻有這一條路了。
他覺得那女人并不像是打不過馮七的樣子,他試過她功力,雖然不算天賦異禀但勝在殺氣重,下手狠,招招都是要取人性命的意味。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沒有走這條路。
馮流岸幸災樂禍,覺得眼前之人愈發可憐,不消片刻,他就聽得這人淡淡說了句。
“不等了,走了。”
黑夜之中,戚堯的神情也被暗色掩住,他再無一言,沉默地帶着馮六回中虞去。
他讨厭日落。
他讨厭不守諾的人。
他讨厭沈令儀。
風聲呼呼,猶如憤憤,又似哭怨
*
沈令儀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倒黴。
引開馮七在她計劃之内,但意外來得卻比她方才射出的箭還要快。
“派你們來的又是哪位?”沈令儀奔襲出逃,身上傷口綻開,不斷湧出血迹,堪堪才甩開馮七,一步一步蹒跚地移動,“讓我想想……”
對面的幾人臉上皆覆蓋着面具,體型相似,手中利刃閃現,不發一言,隻都平靜地攻向她。
“沈、令、儀?”領頭那人說了句,聲音粗粝沙啞,讓人不舒服也難聽得很,回頭望向身旁的人,“是她吧?”
你們該不會是京都那個腿被她廢了的小子派來的吧?
她心中鼓擊,背脊的劇痛也愈發嚴重,額頭硬生生撐出了薄汗,眼前蒸得她視線愈來愈模糊。
沈令儀眼睛很慢地眨了眨。她很早就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她劍尖抵地,心底一番孤勇翻卷上來。
強弩之末。
但猶能敗犬。
她剛想開口,聽他們語氣猶疑,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讨饒和無措的神色。
她舉起雙手,将長劍抵在她手心,作無辜狀道:“什麼勞什子沈令儀?各位大人是不是找錯人了,在下偶遇打鬥被傷成這番模樣已經是黴運臨頭了——”
“——她定是個極大的惡人!真是沒有眼力見,怎得得罪了諸位大人!若是在下日後遇到了這等極兇的人物,定要為諸位讨個公道!”
“嗬,”沈令儀聽見男人一聲輕笑,粗粝嘶啞的嗓子像是在鋸木頭,還是最差的品種,他接着道,“公道隻在刀劍之下。”
“有人買我們殺你,替他要回公道。”
沈令儀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卻反倒沒有想象中的緊張慌忙,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安然。
是了,公道隻在刀劍之下。
更在權勢之下。
沈令儀閉上了眼。
沿路就是長河,因着不久前下的急雨而匆匆流東,滾滾濤濤或潺潺汩汩,盡都被裹挾着湧入未知的五湖四海,天涯海角。
十二歲的沈令儀天生一副懶散性子,未婚夫戚堯剛被施了死刑,她不慌不忙,吃吃喝喝照常。
衆人平日裡都說他們關系還行,雖然有時會看不對眼吵起來,可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如今戚堯真死了,慶甯公主反倒沒心沒肺起來了。
江絕覺得沈令儀多半是裝的。戚堯沒了,倘若他能傍上這位長公主,那自然就再好不過了。
他的姐姐可是當今的貴妃娘娘!盛寵不衰!什麼叫傍!那叫門當戶對……不對!是屈尊降貴!
不過這公主府上的路倒是難走。
他終于找到了慶甯的逐清池,嘴角咧開,急不可耐地幻想後面的豔色。
誰料,傳說中那位脾氣爆不好的公主突然從後面出現,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腿骨上。
身影飛轉,他倒地,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竟然片刻就斷了他的子孫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