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塊布料挺不錯的,”戚堯笑了,摸着布料上熟悉的花紋,“葡藤纏枝,又加之以邊關雲雁,倒是很有異域風情。”
葡藤纏枝,雁飛長空。沈令儀自然是認出了這花紋在哪裡出現過,但隻抿了唇目光探進戚堯的眼裡。
她又望向了上好手感的精美布料,卻依稀瞥見戚堯另一隻手長刀上沾了點……粉末……?
那粉末隻在他手指尖和長刀柄上留下了些許痕迹,但還是叫細心發疑的沈令儀注意到了。
“哎呦喂,我說兩位在這兒到底是幹嘛的啊?到底還買不買了?”許珈叉腰,眼神若有似無地投向了沈令儀,“我都已經說過了,你要找的那小孩不在我這兒,我可是親眼瞧着他走人的——!”
戚堯聽見這話,露出一副冒犯了的表情,似乎是覺得有些歉疚叨擾:“我知道阿土走失應該是與你無關的。那就這塊布,我買了,多有叨擾。”
他連帶嘴角抿笑,眼尾彎彎,一片春意融融的和諧中卻古井無波,沒什麼溫度。
“這是您的,下次再來。”許珈說出的話是“再來”可唇齒之間想要迸現的分明是一個相反的詞語。
沒事别來。
聰明如沈令堯和她的身邊人,戚堯挑了挑眉,自如地接過了布料。
二人不再與絲綢店掌櫃多說,轉身離去。
戚堯衣袖風轉,轉身的瞬間臉色霎時變換。他眼尾的笑意沉了下來,化為了一抹淩厲。嘴角也抿直,再無笑意。
沈令儀在絲綢鋪子外的一處破爛麻席邊站着,僅僅隻是拍了拍上面顯而易見的塵灰便席地而坐。
“說說吧,你發現了什麼?”她表情很平靜,像是早就料到了戚堯出了店鋪門便會同她說上些什麼,“是不是從那絲綢鋪子掌櫃那兒發現了什麼。”
戚堯望着她慵慵而坐的姿勢,瞧來瞧去也沒個正行,淡淡一笑,這時他眉宇間才露出了不同于方才的坦蕩清朗,也跟着坐下。
“方才我進去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按照掌櫃說的,阿土應該是在出了這家鋪子後才消失的,但是事實上,他的腳印止步的地方卻正是這家鋪子裡面,”戚堯語氣頓了頓,“而我又意外在鋪子的布料上發現了阿土留下的隻有我教過他的痕迹。”
“哝,就是這個。”
他指了指自己長刀刀柄上的一點粉末:“這是覆南西嶺的逐陰蟲磨制而成的粉末,大量使用的話是有毒性的,但隻是這麼點少量的粉末……充其量不過是使人的皮膚感受到些清涼罷了。”
“逐陰蟲的粉末白色但無味,觸感黏膩濕滑,隻要是知道的人都會很容易辨認。阿土留下這樣的信息,有九成的可能……”
沈令儀眸間顫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并不言語。
戚堯話音剛完便沒了聲息,手腕支在右下颌上,向左歪頭望着她。
他在想,同樣都是十年後再見,他卻總是覺得現在的沈令儀變得比以前更令人看不懂了。
少時的沈令儀雖然嬌縱脾氣也不好,但是還能算得上是乖巧伶俐,現今的她褪去一切隻留下了一副淡漠的空殼,心裡在想着什麼,在念着什麼,他每每都看不到,也看不懂。
但她卻還能看透他。
真是不公平。
戚堯越想興味越足,唇角的笑意漾開,盯着沈令儀發呆的側臉。
沒有聲音。
沈令儀回過神來,神色一展,對上了戚堯如沐春風的笑臉,是淡笑,但笑裡的質問和隐晦探究的在她眼裡卻無所遁形。
“許珈是你什麼人?你能打包票這事兒和她沒關嗎?”他說,“如果你說你不認識她我就回去問她了,問她到底把阿土綁到哪裡去了。”
“嗯?認識她嗎?”
沈令儀摸着蹭下來的白色粉末,感受到了從指尖傳來的清涼,肩胛下意識地微抖。
“我猜你認識她。”
戚堯從這長久的沉默中已然得出了自己的結論,站起身來擋住了鋪子外挂燈裡向她投來的光亮。
沈令儀在一片晦暗中仰起頭來,像是在看一泓皎月。
她道:“阿土身上還有我的滿月弓。”
“我先前已經答應過他了,要教他學箭。”
戚堯低頭,沈令儀的目光柔和,像是要同那彎在鸮市不可能存在的月亮相觸。
同樣的柔和,也同樣的疏遠。
千百年孤月如今朝一般,看着人們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默不作聲。
它隻高懸于天空,從來不會接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