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覺很微妙。下定決心的一瞬間很輕松,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再與他無關。但按下按鈕的一刻卻無比漫長,漫長到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恐懼、來後悔。
巨大的求生欲席卷了他的腦海。他想逃,但人注定逃不過子彈。
“砰”,一朵燦爛的血花綻放開。在極緻的疼痛下,他隐約看見死神般的黑衣男人,蒼白的下颌線勾勒出冷酷的形狀。
死神說:“呃,對不起,我好像來早了。啧啧,宮溯甯這招......”
他很快便聽不清對方的話語,因為下一刻,飛濺的血珠如同定格的照片,懸挂在空中,而後以一種無可逆轉的姿态飛回他破碎的喉嚨。
世界在倒轉,不,是時間在倒流。付焓默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破爛的身軀正在逐漸恢複,而那顆已經爆炸的子彈也重回世間,回到它應該在的地方。
他有些茫然,緊緊握着劍,直到有人從後方伸出手,輕輕撥開沉重的手臂,挪開那駭人的劍尖,把他摟在懷裡輕聲哄着。
他松開手,才發現手心已經浸了滿手的汗。他愣愣地看着,耳朵裡依舊殘餘着死亡的槍響。
紅色似乎已經徹底融入了他的世界,他擡起頭,看見眼前似乎有一抹紅,便伸手試圖把它抹去。
“阿焓!阿焓!”
耳畔清明了許多,卻又融入了更多嘈雜的聲音。他茫然地扯了扯那抹紅色,聽見一聲近在咫尺的“嘶”。
“阿焓,你先玩着這個好不好?”
手裡被塞進另一抹紅色,他收攏手指,感覺到了熟悉的柔軟。這是宮溯甯的羽毛。
他迷迷糊糊的頭腦突然清醒了一瞬,低聲喃喃着:“阿甯?寶寶?”
“嗯,我在這裡。”
他眨了眨眼睛,視線開始變得清晰。他看見了熟悉的臉,此刻那張臉上是強裝的鎮定,帶着一絲焦慮和一絲後悔。付焓默不知道他在後悔什麼,滞澀的腦子開始緩緩運作。但問題太多,很快又堵作一團。
“阿焓,侵蝕泡已經破了,我們先回家好嗎?”
“哦。”他回答道,任由對方擦去他臉上的淚。原來他又哭了,這次是被他最親近的人看到,應該不成問題。
此時此刻他也不想管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核心的真實位置、硺黎的去向、宮溯甯的死而複生,以及剛剛那詭異的時光倒流,所有這些都跟他再無關系。他可以平靜地享受五天假期,然後平靜地等待死亡降臨。
但一想到五日後還将經曆這種精神上的摧殘,他就忍不住想逃避。
他還是......不夠堅強。
“阿焓,别想太多。睡一覺吧,睡一覺,一切就徹底結束了。”宮溯甯低聲說着,伸手蒙住付焓默的眼睛,察覺到懷中人的身軀在逐漸變軟,呼吸也在漸漸平和。
付焓默終究承受不住侵蝕泡結束的反噬效應,徹底昏睡過去。
“他睡了?”白歆一搖一晃地走過來,臉上也是抑制不住的疲憊,“你有看見其他人嗎?”
“應該是跟永夜之主一起離開了。”
白歆“啧”了一聲,不耐煩地說:“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她有她自己的事要做,這些年她一直以特殊的方式潛伏在永夜國度中,成為遊走在血管内的一根針。”宮溯甯看了看不遠處被他一箭射在地上的魂骸,歎了口氣,“她一向睚眦必報。當年硺黎讓她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敗,她一定咽不下這口氣。”
“可惜這次也是他的分身。”白歆暗罵一句,“不然定讓他碎屍萬段。”
“要是他本人在,我們或許都無法得到跟他交手的機會。我們還不是他的對手。”
宮溯甯颠了颠懷裡的人,穩穩地抱住,大步向前走去。白歆緊随其後,最後轉頭看了一眼這個村莊,發現熟悉的一切已是漫天黃沙。樹、神像、村莊......一切都像是從未存在。
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鳴叫,火紅的身影在天空中盤旋着墜落,最終也穩穩落在宮溯甯的肩上,讓他原本疲憊的身軀再次增加壓力。
“下去。”宮溯甯低呵一聲,“車找到了嗎?”
巨大的鳥類矜持地揚了揚頭,大道上,摩托車停靠在那裡,已經被前來支援的極晝軍擦洗幹淨。
“啾——啾啾啾——”
“别吵,吵的我耳朵疼。”
“啾啾——”
“好好好,回頭給你獎勵行了吧?阿焓還在睡覺,你别把他吵醒了。”
大鳥立刻閉上了嘴,俯下頭用喙輕輕貼了貼付焓默的額頭,幫他梳理着額上淩亂的發絲。交接完畢後,一行人總算坐上了車,直直朝着雁羅城内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