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她還不懂得什麼叫屈辱,但她本能地感到惶恐。
溫溫不是沒見過窮人家的孩子。
外婆家附近的後巷裡,經常有孩子在路邊賣口香糖,她聽母親念叨過,原本一毛錢一根的東西,他們賣一塊錢。
還有小區裡負責管理垃圾分類的爺爺,他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孫子,天天幫着收垃圾去賣。
這些孩子逢人便笑,溫溫能感受到他們和自己是不一樣的,是缺少東西的。
少的叫尊嚴。
可沒有一人,和眼前男孩一樣,能輕易沖人下跪。
男孩磕了頭,眼神認真地對溫溫輕聲道:“我會報答你的。”
溫溫搖着頭,話都說不出來了。
許久,才道:“不、不用了。你實在想報答,就給我唱首生日歌吧。”
男孩沒順着溫溫的話,答應以一曲換千金。
但他卻也真的開口唱起來。
嗓音很動聽,像是被污雪與腳印覆蓋的山野,春天到來後,就會重新露出碧茸茸花燦燦的生機。
夕陽西斜,落地鐘沉悶地報時。
“铛——铛——”
男孩帶着香囊裡的錢走了。
他走得匆忙,說是要趕在日落前回家。他們家沒有水沒有電,沒法開燈,而他母親,隻肯在天亮的時候吃飯。
由于落地鐘的報時聲,溫溫清晰地記得,那時是五點整,距離她從生日會上逃跑時,過了十五分鐘。
後來,溫溫果然被毒打了一頓。
沒過幾天,卻是有西裝革履的人找上了門,要重金酬謝溫溫。
盈家的人,隻留下了錢,什麼前因後果都沒解釋就走了。溫溫年幼說不清楚,溫溫父母又喜又怕,到處打聽了有關男孩的事。
男孩的事,在溫溫那一帶都傳開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全在議論。
男孩有個精神病母親,帶他住在廢棄的爛尾樓裡,病情很不穩定,愛之時疼他如珠如寶,甯願做娼給他賺口糧錢,發瘋時,卻用玻璃碎片在他心口上寫字。
這樣野狗一樣活着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一輛豪車帶走了。
“盈氏啊!那可是盈氏!”
早飯攤子前,比别的小夥伴都快學會獨立的溫溫,拿着零花錢排隊,聽見周圍有人道:“飛上枝頭變鳳凰咯!”
又有人不認同地撇嘴,“死了老娘換來的富貴,不要也罷。”
“私生子而已,他爹能對他多好?”
死了?
男孩的母親死了?
溫溫一怔。
怎麼就死了呢,那天不還說要給她帶飯嗎?男孩說,那是他吃過的最好的一頓了。
溫溫疑惑地将耳朵向議論的人群傾了傾。
買早飯的隊列不斷前行着。
早飯攤的攤主,見高大的成年人們中,突然出現溫溫這麼玉雪可愛的小小一隻,給她舀了滿滿一勺豆漿。
滾燙的豆漿晃悠悠的,濺了一些在溫溫身上上,攤主忙用袖口給她擦了擦,“抱歉抱歉!疼嗎?”
溫溫轉過頭,卻是神情一片空白。
衆人的議論聲在她腦海裡回蕩。
“隻差幾分鐘……”
“早個十分鐘回去,他母親也不至于精神恍惚地翻過二樓的欄杆摔下來。”
“摔下來也沒事啊,才二樓!可偏偏她又往馬路上走,說要去找兒子。诶喲,就差那麼幾秒,她就在兒子面前,活生生被卡車碾過去了!”
“聽說啊,警察到的時候,收屍都沒法子,還是用鏟子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呢……”
“滴答,滴答,滴答。”
恍惚間,那間宴客廳裡的落地鐘上,時針走動。
一同響起的,還有男孩給溫溫唱的歌。
“祝你生日快樂……”
就因為溫溫攔住男孩,讓他多唱了一首歌。
她那份滿是生日紅包的、輕飄飄的小香囊,就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奠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