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七月下旬,大約是八月千秋節将近的緣故,宮裡變得忙碌起來。
教坊司奉皇後之命,早早準備了許多歌舞雜耍的花樣,近來日日在望仙台的戲台子上演着,由女官們一個個過目。
東宮離望仙台不到百丈距離,時不時能聽到或悠揚,或歡快的樂聲,雖不真切,卻很容易被那樣的氛圍感染。
中秋本就是隆重的節日,人人期待,又與聖上的千秋節同日相慶,令整個京都都如要過年一般,洋溢着歡欣的氣息。
大約也是湊熱鬧,這半月裡,薛清絮往宮中去請安的次數都多了一兩次,聽說,是鄭皇後隔三差五請京都各家命婦入宮,看教坊司的排演。
就連宜陽殿裡,丹佩和綠菱也變得一日比一日興奮。
“中秋那日,蓬萊池附近有宮女們的遊園會,不必當值的都可以過去湊熱鬧,”綠菱坐在地毯邊,笑嘻嘻地湊到跟前問,“雲英,你想不想去看看熱鬧?”
地毯上,小皇孫正用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把着一旁的木欄,顫巍巍試着站起來。
雲英守在一旁,見狀趕緊伸手護在他的身側。
他如今還未滿九個月,要學着站起來本是好事,隻是太醫說過,眼下還早了些,容易傷着筋骨,定要小心護着才好。
她看一眼滿臉期待的綠菱,抿嘴笑笑,搖頭說:“我就不去湊熱鬧了,還是你們兩個去吧!”
“當真?雲英,你才剛進宮不久呢,第一回在宮裡過中秋,難道不想去看看?”丹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嗯,我不愛湊熱鬧,你們兩個去吧,我來照顧皇孫就好。”
她說得一點也不勉強。
其實她這樣的年紀,怎麼會不愛湊熱鬧?隻是她看出來了,丹佩和綠菱比她更想去罷了。
和她這個才入宮的乳娘不同,她們兩個是從小就入宮的宮女,長到十幾歲,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年裡難得熱鬧兩次,也算是個盼頭。
而她入宮時間短,等小皇孫長大一些,興許還能得了自由出宮去。
更重要的是,她想,那天,靳昭應當不會到東宮内闱來。照顧小皇孫,便要帶着小皇孫随太子和太子妃入宮,給聖上祝壽,沒準兒遇到靳昭的機會更大。
綠菱想了想,心中過意不去,說:“那便亥時之前由你來,我們兩個定在亥時之前回來,讓你也松松神兒。”
那日,宮裡的宴會定要鬧到午夜以後,亥時之後雖不如早一些熱鬧,好歹也能散散心。
“也好。”雲英想了想,心不在焉地答應了。
她心裡想着靳昭。
自那日她将東西交給他後,便再沒見過。本想再找機會等他一回,恰好問一問阿猊是否穿了她做的小衣裳。
可他好像有意躲着似的,隔日就請餘嬷嬷給他帶了話,說是已給孩子穿着,大小正好,讓她不必擔心。
她聽得懂,這是在告訴他,不要再像先前那樣找借口去尋他。
她到底有幾分傲氣,他已這樣急着遠離,她也不會仍那麼巴巴的湊上去。
隻是也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小皇孫玩累了,身旁的丹佩已經自覺将他抱起,拿了膳房才做好的肉泥喂,綠菱則将冷湯餅和果漿放到案上,招呼雲英吃。
就在這時,餘嬷嬷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來,照常是毫無起伏的嚴肅:“穆娘子,煩請你出來片刻,我有幾句話囑咐。”
屋裡登時一靜,丹佩和綠菱趕緊低頭,由着雲英自起身跟着出去。
兩人站在屋檐下,餘嬷嬷面無表情地說:“穆娘子,太子殿下仁善,體恤你與幼子分離多時,特準你每月可出宮探望一次。明日恰好你值夜,後日早起便不必當值,有一日空閑,便在那日出宮一趟,去看一看吧。”
雲英沒料到她這樣不苟言笑的樣子,要說的卻是這樣大的好事,當即露出笑容:“多謝殿下,奴婢感激不盡!”
餘嬷嬷點頭,看一眼少陽殿的方向,說:“這兩日,殿下公務纏身,都宿在宮外,後日清早方回東宮。你若是真心道謝,便等回來後,親自去同殿下說吧!”
雲英遲疑了一瞬。
上一回,餘嬷嬷讓她進少陽殿,便是安了别的心思。
不過,自那之後,似乎再也沒有表露出過要她侍奉太子的意思,隻仿佛那件事從沒發生過,想來應當已揭過。
況且,她猜得出來,能準她出宮,一定是太子的意思。不論是餘嬷嬷,還是靳昭,都沒道理幫她求這樣的恩典,隻有太子。
她知道乳母與大多宮女不同。乳母都是剛生養過孩子的,從宮外而來,多是已嫁作人婦的,隻要主人允準,便可回家探望。隻是她的身份尴尬,雖有孩子,卻無家可歸,是以至多也隻敢求太子開恩,讓她送些東西回家罷了。
卻不想,太子竟會如此細心體貼,她自然也不該太過不知好歹。
“奴婢明白。”她點頭應下,又想起靳昭,“隻是不知照顧阿猊的殷大娘現居何處?”
餘嬷嬷說了個懷遠坊的住址:“殷大娘現同中郎将居處相鄰,昨日老身已經請他知會殷大娘,到時你自去便可。”
看來靳昭已經知曉她要出宮探望阿猊的消息,她隻需等,等到那日,他若出現,便還有希望。
否則,她就不必再白費心思了。
當日夜裡,她便在心裡盤算着要帶些什麼給殷大娘。
若是要自己做護膝、鞋襪這樣的針線,顯然已晚了,隻有等下回才能送出去,這回隻好先在外買點現成的東西了。
第三日清晨,天才微微亮,雲英便等在餘嬷嬷的居住外,領了出入宮禁的令牌後,便匆匆朝宮門去。
她隻有一日時間,不可在外過夜,需得趕在傍晚宮門下鑰前回來,半點也不願浪費。
宮門外,正是羽林衛侍衛們換防的時候,剛剛從值上下來的侍衛們三三兩兩說笑着往外走。
借着晨曦的微光,雲英認出其中一個,正是上次在城陽侯府守了一夜的兩人中的一個。
此處是一處宮牆間的夾道,因時候還早,除了幾個外出采買的内監乘一輛馬車出去外,再無旁人。那名侍衛顯然也認出了她,踟蹰片刻,過來問好。
同在東宮謀生,沒道理視而不見。
雲英亦存有私心,笑着回禮,問候兩句,裝作不經意地四下瞧一眼,問:“今日倒沒見中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