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已生。
是否是趙結做主都不重要了,所有夏城官商都會因此忌憚他。趙結獨在夏城,哪怕隻為自保,也少不得要與這些人爾虞我詐。
沒有信任,自難合作。
雙方對峙鬥法,各不相讓,便是熇州百姓養息之機。
趙結想明白個中緣由,不禁胸口發悶。
進夏城這幾日,她的所有安排,他全部順從;她的所有許諾,他全數允諾。他代她問民意,書契約,診傷病。到頭來,她仍絲毫不肯信任他,不容分說地擺布他、利用他,甚至全然不顧他的處境。
她可是向來專橫?
分明不是。
趙結深深呼吸,低垂眼眸。
兩息過後,他虛扶奉行雙臂,颔首應聲:“辛苦你了。”
他選擇喂她吃下這顆定心丸,即便自己因此身涉險境。
熇州百姓高聲歡呼,拍手稱快。
季真提帕掩鼻,一言不發,壓低的眉眼滿覆陰霾。
一個白闆太子,一個無封庶人,若非自己以禮相待,在夏城便是連乞丐都不如,今日竟敢頻頻欺到自己頭上。
其餘官商觀季真神情有異,不敢出聲,隻有零散商賈尴尬附和,将此事草草揭過。
炊煙漸淡,晚霞愈濃,又一餐來。
等天際咽下最後那抹藍橙绛紫,奉行吃飽喝足,依約向趙結辭行。
月下燈初上,晚風清涼,掠衣穿巷。
奉行站在一盞燈前,燈後是趙結。
趙結那句“辛苦”說得委實委屈,引她由衷生歉疚。
因此臨别辭行時分,便不似預設那般倉促。她有意放緩步調,就着柔和燈光,輕聲細語與他說些柔和的閑話,仿佛回到并肩翻山越嶺那些時日。
兩三盞燈外,陸調羽和三名熇州百姓正在分工檢查馬匹狀态,清點水糧數目。
一切無誤,陸調羽撫着馬鬃回身,招呼奉行出發。
奉行應聲,随即開口道别。
霎時,燈光飄搖,乍然熄滅。
眼前身影忽地消匿于黑暗,頃刻前的悠悠細語似與這盞燈火同息。
趙結一窒,沒由來眼皮一跳,意亂心慌。
奉行解釋說:“燈籠破了。”
燈滅同時,她看向燈籠,借遠處的光依稀辨出燈籠上裂了縫隙,才會被夜風掐滅燭花。
侍者匆匆換上新燈。
趙結重新看清她的臉,許是新燈罩衣顔色較深,她的臉被照得枯黃憔悴。
心慌更甚。
趙結試圖撚珠靜神,心神終難平複。
安排快馬水糧的事避不開季真,季真知道她今夜要走,卻沒現身相送。
“明日再走吧。”
他心神不甯,不由自主開口挽留。
“那就難追上兩位師太了。”見趙結還想再勸,奉行補充道,“崔公子和我都有武藝傍身,且去煴州路途平坦,殿下盡可放心。沿途若是方便,我會留信送來。”
趙結瞥眼陸調羽,人已竄上馬背。
三名熇州百姓也已上馬,三人都精神飽滿、體格健壯,看模樣像是練家子。據說他們在煴州有遠親,這回跟陸調羽一起走,是想路上有個照應。
有他們護送,誠然安全許多,但趙結仍有顧慮。
陸調羽再次催促,直到奉行也生出不耐,趙結看她去意已決,不得不叮囑道:
“夜路當心。”
“殿下放心。”
放心……
五人結隊,策馬遠去,背影融于夜幕。
他放不下心。
一顆念珠被重重撚過,碾過指骨,碾過心尖,悔意紮根萌發——
或許不該逼她離開。
但為時已晚。
“呀,燈!”
他稍覺煩躁地收起珠串,凝眉回眼,看到侍者跺跺腳向遠處追去。
是那隻裂隙燈籠脫了手,被風卷着骨碌碌滾遠了。
馬隊離開趙結視線,直奔蓮母庵去。
逃筝等候多時,聽到蹄音立時翻牆現身。
“逃筝?你沒事!”陸調羽格外驚喜,視線追去,同時舉着風燈給她照亮,又好奇道,“你背的什麼東西?”
奉行也注意到了。
逃筝像是背着包袱,但包袱四面卻挂着叮叮當當的物件。
“小木偶。”逃筝反手提起小木偶的頭,“淳惠說這邊小孩子都喜歡,我就托她幫忙買了件,帶給歸青。”
小木偶雖做工簡陋,但看得出是個書生。為了行動方便,逃筝給木偶背包袱,自己背木偶,所以瞧着有些奇怪。
陸調羽酸溜溜道:“怎麼我沒有。”
逃筝語塞,忙向奉行求助。
奉行笑說:“會有的。”
陸調羽頓時春風滿面:“好吧好吧,回京回京。”
奉行輕搖搖頭,扯動缰繩,帶隊出城。
城外,六人分作兩隊,三名“熇州百姓”依照奉行安排拱手作别,驅馬向煴州方向去。
陸調羽十分詫異:“這三個人是?”
“托夏掌櫃聘的镖師,他們代我們去煴州。”奉行簡單解釋說,“我們去找白将軍。”
她喬裝而來,在夏城确實沒有倚仗。
但掌管東嶺全省軍務的白雙槐,卻會聽她喚聲舅舅。
白雙槐常日守在營中,軍營距夏城四百餘裡,日夜兼程,五日便可來回。
在答應趙結回京前,她已決心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