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行看到難免心中生愧,遂熱情端酒盛湯:“羊湯一直小火煨着,肉炖得軟爛,這會兒吃正好。隻可惜烤肉不敢一直放在火上,待會兒我隔着鍋蓋用熱氣稍蒸一蒸,雖不及剛烤出的口感焦酥,總好過吃冷的糊的。”
鐵蟒慌忙站起,半躬着身,兩手捧着酒碗連聲道謝。奉行與他碰杯,暗想着這頓酒肉遠不夠償他和禁軍今日的操勞和委屈,回頭必得另尋他法彌補。
等湯鍋見底,奉行兩頰微紅,抱着酒壇醺醺然為衆将士添酒,發覺酒壇見底又笑吟吟道:“兄弟們若沒盡興,我再去搬、搬幾壇來。”
說完雙臂環抱酒壇,歪歪斜斜向門外去。
鐵蟒與衆将士見她步伐不穩,心懸着吊着,臂展着擡着。可礙于有太子在,隻敢在旁盯着瞧着,不敢上前攔着扶着。
趙結在殿内不食肉、不飲湯,隻擺盞茶,以便偶爾與衆将共同舉杯,如此靜坐許久,此刻正漠然看着奉行半步一搖、一步一颠的醉态。
“琥珀,去請逃筝姑娘過來。”
有知情者說:“回禀太子殿下,一刻鐘前,逃筝姑娘領命往長春宮去了。”
眼看人就要跨過門檻,趙結低聲輕喚:“茹悲。”
奉行停步轉身,緊抱酒壇眨眨眼問:“怎麼了?”
趙結轉眼瞥向鐵蟒,鐵蟒心領神會,急忙說道:“晌午承蒙小殿下和解夫人款待,大夥兒已經是酒足飯飽,該動身繼續搜宮去了。”
“那不喝了?”
“不、不喝了。”
“好吧。”奉行将懷中酒壇推到近旁将士懷中,眼神愈發朦胧,行動也有些奇怪——半躬着身,小心翼翼提起裙擺,腳尖在門檻内外來回試探,卻始終沒有邁出。
衆将茫然不知所措,隻能再将目光抛向趙結。
趙結垂目,眼底蓦然生出的笑意沒露出半分,平聲開口:“茹悲要去哪裡?”
“我要回學宮去。”奉行踏上門檻,“曠了課,表哥要去向夫子告狀,夫子要去向皇姨母告狀的。”
衆将登時汗流浃背,鐵蟒當即向趙結禮道:“啟禀太子,已進未時,今日搜宮尚無結果。事未竟,不宜遲,末将告退。”
得趙結首肯,鐵蟒率隊離開。
将士列隊魚貫而出,從奉行身側繞過,有好奇難耐的悄悄瞟去。
單薄衣裳襯得她身形纖弱,醉裡身姿顫悠好似是随細細春風飄曳。粉綠衣擺松松堆積在窄窄門檻上,映着漆皮剝落的舊紅,使裙衫染上的零星油污如同紅牆綠瓦間的斑駁落影。
旁人憂她搖搖欲倒,她卻紮根此間,穩穩站立。
等殿中将士散盡,趙結起身靠近,停在她身前兩步外。她生得高挑,此時踩在半尺高的門檻上,視線與趙結束發玉冠平齊③。
趙結輕擡眼:“要去學宮?”
奉行眼微垂:“當然要去。”
“學宮九不入,其三,醉酒不入。”趙結招來琥珀,“備轎送歸殿下回裕昆宮。”
“學宮九不入。其一,遲到不入;其三,醉酒不入;其四,餍食不入;其六,儀容不端不入。”
奉行優哉遊哉,指指兩頰酡紅,撫過隆起肚皮,拎起油污衣裙,示意自己正是醉酒餍食、儀容不端,再炫耀般道:“我記得比你清楚。”
“記得清楚,判斷準确,但還要去?”
“當然要去。”奉行态度堅決,“我要去找陸調羽。”
“你想找陸公子,我可請他下學後去裕昆宮尋你。”
奉行飛快搖頭,将身體微微前傾,豎起手掌半遮半掩地悄聲說:“我現在就要去找陸調羽,讓他在京郊安排幾出野戲,挑克妻克子的唱,沒有戲本就找幾個書生現寫,一定要唱得精彩,唱得熱鬧。”
趙結面不改色:“還有嗎?”
“還要讓他搜羅幾個治男子不育名聲在外的郎中,送到羅溫那兒,哄他主動将郎中舉薦給太子。”奉行話未說完,語調就已飛揚,明快笑聲從話底浮出,在殿内久久回蕩。
“羅溫是太子表親,豈會如你所願?”
奉行笑得前仰後合:“羅溫這個慣愛自作聰明的蠢材,陸調羽要是連他都搞不定,以後可别在京城裡混了。”
蓦然,趙結低笑一聲。
這是意識清楚、口齒清晰,卻要借這三分醉容,明着作弄他。
他從奉行身側踏過門檻,繼而回身探出手掌,面容平靜,語調柔和:“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