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上了車,那乘務員便迫不及待地将車門一關,車子啟動,很快消失在了路的盡頭。而原本停車的位置來了一輛空車,車門打開,像是一個新的輪回,等待着它的乘客。
伍六一轉過身去,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卻再不能從那人群之中,看到一個笑着向他跑來的人。他有些失落地拎着行禮,一瘸一拐地登上了這輛空車,像是循着身體的記憶,坐到了他們曾并肩而坐的位置上。
春節本該是團圓合樂的時刻,可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家,他無論怎麼說服自己該适應,卻還是哪裡都不自在。繼父是很好的人,母親很快樂,小他許多的妹妹也生的玉雪可愛,那個家很好,也很幸福,但他在那個家找不到歸屬感。他能感覺到,不僅僅是他不自在,繼父也不自在,甚至,母親的親昵中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總歸是一家人,日子還長,他不急于一時,卻不想這不自在給她們的幸福上蒙塵,因此還是決定在除夕前回上榕樹。但他的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識,會在這種特殊的時刻,出于本能地去找心中的歸屬,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下榕樹。
罷了,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
萬一她回來了呢,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好。
唐家房門緊閉,大門上貼着的對聯福字都已經褪了色,院子裡因為長時間沒人打掃,雜草都已經長得老高,這些雜草顯然沒能熬得過刺骨的風、冰冷的雪,此時隻餘枯萎的殘軀在寒風裡發出簌簌悲鳴。
她沒回來。
此時,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是唐晴的來電。
伍六一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從未如此緊張過,在那五十六秒之中,他的腦海中掀起了一場浩劫。最終,還是理智壓過了情感,電話自動斷了。
算了吧,你能給她什麼呢?什麼也給不了,這條腿,拖累一個人足矣,不能再搭上别人的幸福了。他按下了手機的關機鍵,關上了手機,也掐斷了自己心裡最後的妄念。
——哥哥,你那邊的選拔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方便跟我聯系?你新的地址發給我吧!我們平時不方便電話的時候,還是寫信聯系吧。
——我這邊第一個學期的學業已經結束了,不過寒假不能休假回家,學校安排我們下連隊實習,所以我們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我期末考了第一名,是各個科目和體能的雙第一哦!也是我們這一批學員男兵與女兵加一起中的第一!是不是很厲害?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要拿就拿第一!我做到了!
——我現在已經能以優秀成績完成五公裡武裝越野了,下次見面我們來比一比,看看我是不是已經能追上你的速度啦!
——我跟同學們相處的都很好,平時學習和訓練雖然很忙,但是很充實,我覺得這裡很好,難怪你會想一直留下。我都想好了,以後我們兩個一起努力,盡可能長地留在我們最喜歡的地方安家。
——等你忙完,也不知道要什麼時間,要是電話聯系不上我,就給我寫信、發短信,我的地址也不知道你之前收到了沒,我再發給你一遍,是XXX……
——我好想你啊……咱們兩個現在都這麼忙,根本就沒有時間見面,下次見面還不一定是什麼時候呢!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上次答應你訂婚好了。
夜裡,最終沒能抵得住誘惑的伍六一還是重新開機,剛一打開,一堆短信就塞滿了他的短信收件箱。他一條條看下去,然後一條條記在了心裡,假裝他真的通過了選拔,隻是因為封訓不能與她聯系。
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賴。
這樣不好不壞的生活,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也沒多久,大抵不過冬去春來,春花落盡,暖陽變作烈日,直到将世界染成代表收獲的金黃。
讀書鋪秋日的陽光似乎比那個讓他跑斷了腿的草原上的要溫柔的多,沒有那樣的幹涸,隻有柔柔的撫慰。明亮卻不會灼傷一個有夢想的靈魂,将他那修鞋的攤子照的纖毫畢現,也無處遁形。開張沒多久,這處不起眼的攤子就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個客人,也是他最喜歡的客人——戰友。
兩人說起部隊裡的事兒,像是說起了彼此的“張狂”,臉上都挂上了孩童般的笑,可回憶終究還是有盡頭的,就像手裡的活,總有幹完的時候,伍六一将修好的鞋子遞給了這位戰友。可戰友卻掏出了錢來。
“說了軍人免費就是軍人免費,你當我打廣告呢?那我會在下邊注明挂羊頭賣狗肉的。”伍六一指着自己攤子邊上“軍人免費”的牌子,拒絕了戰友的錢。
“我現在退役了,我在哪不能省倆錢?當兵的憑什麼占當兵的便宜?”
“那不叫便宜,多少錢買不着個樂意。知道不?”
“你哪個軍的?這麼牛皮?這叫一個死硬!”
兩人陷入僵持,卻聽一旁,一道聲音忽然闖入。
“他萬歲軍的!”
伍六一看向聲音的來源,臉上綻出了近一年來最燦爛的笑容。
是許三多。
--本章完--